龙兴城西郊,三丈高的黄土祭坛在晨光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玄色王旗猎猎作响,旗下黑压压的阵列从坛下一直铺展到城墙根——五万将士铁甲未卸,血污尚存,却挺立如林。风卷过旷野,送来浓重的血腥与焦土味,提醒着所有人,三日前那场焚尽潼关的大火,才堪堪熄灭。
张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玄色冕服上的金线蛟龙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他身后半步,苏映雪凤冠霞帔,目光沉静如水。坛下,诸葛明羽扇轻摇,秦山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吹起,尉迟雄脸上新受的军棍伤痕还泛着青紫。
“吉时已到——!” 礼官苍老的声音撕裂寂静。
张辰接过诸葛明奉上的青铜酒爵,手臂沉稳,将清冽的酒液缓缓倾洒在祭坛中央的巨鼎前。酒入黄土,滋滋作响,腾起细小的烟尘。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张辰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旷野上的风声,清晰地撞进每个人耳中,“暴梁无道,戕害忠良,致使九州板荡,生民倒悬!我张辰,承父志,顺民心,今日于此龙兴之地,告祭天地——”
他霍然转身,面对坛下万千灼灼目光,按剑的手青筋贲起:“立国大夏,定鼎西北!” 剑锋“锵啷”出鞘半尺,寒光凛冽,“此剑所指,即为王旗所向!今日龙兴,明日神都!这乱世,由我终结!”
“王上万年!大夏万年!”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骤然爆发,兵刃顿地,声如雷霆,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抖。秦山仅存的右臂高举战刀,独目赤红;尉迟雄嘶声呐喊,牵动脸上伤痕也浑然不觉;连诸葛明手中羽扇也停了摇动,眼底精光爆射。
**册封大典在祭坛东侧的临时王帐内举行。** 帐内陈设简朴,唯有正中悬挂的玄底金蛟旗彰显着新生的王权。
“秦山!” 张辰立于主位,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在!” 秦山大步出列,右拳重重捶在胸前铁甲上,空荡的左袖垂落。
“擢尔为镇西大将军,统龙骧军!龙兴以西,朕之门户,交予你手!”
“诺!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秦山声如洪钟,独目之中唯有死志。
“尉迟雄!”
“末将听令!” 尉迟雄出列,脸上军棍痕迹犹在。
“擢尔为征东将军!前日杀俘,军法无情。然潼关血战,率先登城,功亦不可没!望尔戒骄戒躁,勿负此名!” 张辰目光如炬,直刺其心。
尉迟雄虎躯一震,猛地单膝跪地,甲叶铿锵:“末将糊涂!王上不杀之恩,尉迟雄万死难报!此去东征,必以仁心束部众,以军法正己身!若有再犯,提头来见!”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诸葛明先生!”
诸葛明从容出列,羽扇轻拢,躬身一礼:“臣在。”
“即日起,先生总领尚书台,署理六曹!国之政事,赖卿运筹!” 张辰语气郑重。
诸葛明直起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新贵,最后落回张辰身上:“王上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唯愿与诸公共勉,助王上涤荡乾坤,再造山河!” 语毕,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古朴的暗金色帛书,双手高举,“此乃‘九鼎铭文’,臣夜观天象,感念天命所归,特献于王上!”
帛书徐徐展开,九个古朴的篆字在烛火下流淌着幽光:“**天命在德,九鼎在功,民心在安**。”
帐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诸将或许不解深意,诸葛明身旁的陈禹、萧文正等人却已呼吸微促。这九个字,是新朝立国的根基,更是对张辰未来施政最直白的谏言与期许——天命非凭空而来,需以德行配之;象征天下的九鼎能否永固,取决于君王是否建立不世功勋;而这一切的根本,最终要落在万民是否安居乐业之上!
张辰凝视着那九个字,眼神锐利如鹰隼钩爪,缓缓点头:“善!此铭,当悬于王庭之上,刻于百官心中!”
正当此时,帐外骤然传来卫兵厉喝与战马嘶鸣!
“报——!” 一名斥候满身风尘,踉跄撞入,“王上!北狄狼主之妹,慕容燕郡主遣使至辕门外!言…言献礼!”
帐内气氛陡然一紧。潼关血战方歇,北狄使者此时前来,是试探,更是挑衅!
“带进来!” 张辰面沉如水,按剑坐回主位。
帐帘掀开,一股草原特有的膻风裹着寒意卷入。三名北狄使者昂然而入,为首者身形彪悍,脸颊刺着狰狞的狼头图腾,眼神桀骜如鹰。他身后两人抬着一只巨大的铁笼,笼内赫然是一只羽翼未丰、却已目光锐利如刀的纯白色海东青!巨鹰双爪被皮索缚住,兀自扑腾,发出充满野性的唳叫,金黄的瞳孔死死盯住主位上的张辰。
“草原的雄鹰,慕容燕郡主座下百夫长,兀骨突!” 使者右手抚胸,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下巴却高高扬起,“奉郡主之命,特来恭贺‘夏王’定鼎西北!” “夏王”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满是嘲弄。
“郡主听闻夏王起于微末,颇有豪气,特献上此鹰!” 兀骨突一指笼中猛禽,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此乃我北狄圣山所出神鹰,搏击长空,爪裂虎豹!只是不知……这龙兴城的‘猪圈’,养不养得住真正的猛禽?” 他环视帐中诸将,目光最终落在秦山空荡的袖管和尉迟雄脸上的伤痕上,毫不掩饰鄙夷与挑衅。
帐内诸将瞬间炸开,怒骂拔刀之声不绝于耳!
“狄狗放肆!”
“宰了他!”
秦山独目充血,仅存的右手已按在刀柄上;尉迟雄更是须发戟张,一步踏前!
“退下!” 张辰一声断喝,压住所有喧嚣。他缓缓起身,走下主位,一步步逼近兀骨突。玄色王袍下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火山,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让兀骨突脸上轻蔑的笑容瞬间僵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张辰在铁笼前站定,目光如冰锥刺向兀骨突:“告诉慕容燕,也告诉你那狼主兄长。”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人心上,“汉家的疆土,从来不是靠嘴皮子和几只扁毛畜生就能觊觎的!一寸山河一寸血,我大夏将士的刀,认得清朋友,更斩得尽豺狼!”
话音未落,张辰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锵!”
缚住海东青双爪的坚韧皮索应声而断!
那白鹰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展开宽大雪白的羽翼,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唳鸣!
“滚回你的草原去!” 张辰剑指辕门,声震屋瓦,“把这鹰也带走!告诉拓跋弘——想要,就亲自带他的铁骑来拿!我张辰,在神都等他!” 最后一句,杀意凛然,直冲霄汉!
兀骨突被那凌厉无匹的杀气所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不敢吐出半个字。在无数道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中,他慌忙招呼手下抬起铁笼,灰溜溜地退出王帐。那重获自由的海东青在帐顶盘旋一圈,锐利的金瞳深深看了张辰一眼,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猛地振翅,化作一道白色闪电,冲破帐顶的透气天窗,直射向高远的苍穹!
帐内一片死寂。方才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气氛取代。放鹰归山,王上此举是彰显气度?还是……新的战书?
张辰收剑入鞘,转身,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心腹重臣:“都听见了?狄人,亡我之心不死!潼关已下,只是开始。神都,才是终点!” 他走回主位,手指重重敲在那卷摊开的“九鼎铭文”上,“德、功、安!铭文在此!大夏初立,内修德政,外建武功,安我万民!一刻都懈怠不得!诸君——”
“臣等谨遵王命!” 帐内所有文武,包括诸葛明在内,齐齐躬身,声震屋瓦。一股无形的、名为使命与压力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肩头。
大典落幕,喧嚣渐息。张辰屏退左右,只留苏映雪在侧。他独自立于空旷的王帐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帐顶天窗透下的光柱里,尘埃浮动。白日那白鹰冲霄而去的身影,和拓跋弘那双如饿狼般的眼睛,在他脑中反复交织。
“神都……” 他低语,仿佛咀嚼着这两个字的血腥与沉重。
帐帘无声掀起,影子最得力的副手“夜枭”悄然而入,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凝重。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上,影统领……最后截获的密语,破译出来了。” 他双手奉上一张窄小的、浸染着深褐色污迹的绢条。
张辰接过。绢条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火中抢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透着一股不祥的决绝:
> **“神都地宫藏骨,非梁非狄……鹰眼有异,其爪淬毒……小心…九鼎……”**
字迹在此戛然而止,最后“九鼎”二字几乎被大团深褐色的污渍完全覆盖。那是血,干涸发黑的血。
一股寒意瞬间从张辰的脊椎窜上头顶。地宫藏骨?非梁非狄?那是什么?慕容燕献上的鹰……爪淬毒?!白日那白鹰盘旋时冰冷的注视……还有影子的血书!
“九鼎……” 张辰的目光猛地射向悬挂在帐中主位上方、那幅刚刚由诸葛明献上的“九鼎铭文”帛书。九个古朴的篆字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这象征天命、承载着新朝希望与重托的九鼎之铭……影子用生命换来的警告,竟指向它?
帐内死寂,唯有烛火哔剥。帐外,龙兴城沉浸在新生王朝的第一夜,篝火点点,隐约传来士兵们压抑着兴奋的歌声与喧哗。而在这象征着权力核心的王帐之内,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死寂。
张辰捏着那张染血的绢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帐顶,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的夜幕,看清那潜藏在“九鼎”光辉之下、自神都地宫深处弥漫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