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泥水混着新鲜的血，在狭窄的巷弄里肆意横流。张辰被赵峥猛地推搡着撞在冰冷湿滑的砖墙上，几乎窒息。耳边是赵峥嘶哑到变调的吼叫：“走！往南！侯爷在天看着您！”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带着沉闷的“噗嗤”声，狠狠钉入老管家枯瘦的肩胛，巨大的冲力将他撞得向前扑倒。
巷口，火光熊熊，照亮了堵在那里的一张狞笑的脸——王贲。这昔日的张家护院小头目，如今一身簇新的低级军官皮甲，手中腰刀雪亮，映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残忍。
“赵老狗！张家气数尽了！” 王贲啐了一口，刀尖直指张辰，“拿下这余孽，贾相爷赏千金，官升三级！弟兄们，富贵就在眼前！”
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兵卒，刀枪如林，堵死了狭窄的巷口。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张辰的心脏。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炸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是秦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双眼赤红如血，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战靴踩碎了地上的青砖。目光死死锁住王贲，那眼神，是要生啖其肉。
“狗贼！拿命来！” 秦山怒吼着，竟是不退反进，迎着密集的枪林刀丛，朝着巷口猛冲过去！他看也不看刺向他的数柄长枪，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竟一把攥住了最前面一名枪兵刺来的枪杆！
“撒手！” 秦山虎目圆瞪，手臂肌肉虬结贲张，猛地发力一拧一夺！那精钢打造的枪杆，在他恐怖的力量下，竟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拧成了麻花！持枪的士兵虎口崩裂，惨叫着脱手。
夺过长枪的秦山毫不停留，手腕一抖，沉重的枪杆带着呜咽的风声，被他当作一根巨大的铁棍，横扫而出！
“砰！咔嚓！”
恐怖的骨裂声密集响起。挡在最前面的三名兵卒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上，胸骨瞬间塌陷下去，口中喷着血沫和内脏碎片，身体像破烂的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后面的同袍身上，引起一片惨嚎和混乱。秦山这一击，硬生生在王贲严密的阵型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拦住他！放箭！放箭啊！” 王贲被秦山这悍不畏死的气势惊得连连后退，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恐惧的尖利。
更多的兵卒嚎叫着涌上，试图填补缺口。刀光剑影瞬间将秦山淹没。秦山完全放弃了防御，他像一头冲入羊群的暴熊，手中那根扭曲的“铁棍”被他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鲜血、碎肉、断裂的兵刃残片不断飞溅开来，泼洒在两侧斑驳的砖墙上，画出残酷的涂鸦。
他身上的皮甲早已被砍得稀烂，坚韧的皮革被撕裂，露出下面虬结如铁的肌肉和一道道翻卷的伤口。但他浑然不觉，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踏下，都踩在倒伏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浆里。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张辰撞开了一条通往未知生机的血路！
“走！” 秦山的咆哮再次响起，如同惊雷，炸醒了被眼前修罗景象震住的张辰。
张辰猛地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咬紧牙关，将赵峥最后的话语死死刻在心里，不再看那堵在巷口、正被秦山拖入地狱的王贲，转身就朝着巷子幽深的另一端发足狂奔！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几乎令他窒息。脚下的血水和泥泞让他步履踉跄，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剧烈的疼痛。
然而，生路并非坦途。巷子深处，阴影蠕动，三个刚刚从侧面翻墙跳下的兵卒狞笑着堵住了去路。他们显然是被秦山那边的巨大动静吸引来的漏网之鱼，眼中闪烁着捡便宜的兴奋光芒。
“小侯爷，哪里跑啊？” 为首的一个刀疤脸舔了舔嘴唇，手中钢刀斜指张辰，“乖乖跟我们回去，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张辰脚步猛地顿住，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手中只有一把赵峥塞给他的短匕，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三个兵卒，呈品字形围了上来，封锁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对方眼中的戏谑和杀意，如同冰冷的针，刺得他头皮发麻。
逃无可逃！
就在刀疤脸狞笑着挥刀劈下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热流猛地从张辰小腹炸开！那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沉睡已久的本能被死亡的威胁彻底唤醒！父亲严厉的教导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辰儿，剑是活的！眼到！心到！手到！意到！身随剑走，无念无想！”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接管。就在钢刀劈落的毫厘之间，张辰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半步，险之又险地让过刀锋。冰冷的刀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同时，他的右手，握着那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由下至上，闪电般刺出！
“噗！”
一声轻响，短匕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刀疤脸毫无防护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手中的钢刀无力地垂下，“当啷”一声掉在血水里。他下意识地捂住脖子，指缝间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晃了晃，瞪大的眼中生机迅速流逝，然后“噗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溅起一片血花。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入张辰的鼻腔，比巷口弥漫的更为刺鼻。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猛地顶到喉咙口。他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杀人！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人！冰冷的现实和生理的本能反应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大哥！” 另外两个兵卒惊怒交加，看着瞬间毙命的同伴，再看向张辰时，眼中已全是惊惧和疯狂。“杀了他！” 两人嘶吼着，一左一右，挺着长矛和腰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同伴的死非但没有吓退他们，反而激起了凶性。
生死关头，那股奇异的热流再次主宰了张辰的身体！呕吐的欲望被强烈的求生本能瞬间压下。他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在长矛刺来的瞬间猛地一个矮身翻滚，沾满污泥血水的锦衣在地上拖出污痕。长矛贴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未等持矛兵卒收势，张辰已从地上弹起，如同扑食的猎豹，短匕带着一抹冷光，狠狠扎进了对方暴露的侧腰！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小巷。
几乎在同一瞬间，最后一名兵卒的腰刀也到了！刀锋直劈张辰的后颈！张辰根本来不及回头，完全是凭着那股本能的感应，身体向侧面猛地一拧！
“嗤啦！”
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左臂掠过，将他本就破烂的锦衣袖管彻底撕裂，在手臂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袭来，张辰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借着拧身旋转的力量，他手中的短匕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狠狠抹过了持刀兵卒的颈侧！
大蓬的鲜血喷溅而出，溅了张辰满头满脸，温热而粘稠。最后一个兵卒捂着喷血的脖子，嗬嗬作响，瞪圆了眼睛，直挺挺地倒下。
张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风箱般起伏。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他看着地上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胃里又是一阵翻滚。这就是杀人？没有想象中的豪情万丈，只有冰冷、残酷、血腥和令人作呕的味道。但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力量并未退去，反而像熔岩般在四肢百骸缓缓流淌，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感。他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浆，瞳孔深处，似乎有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更多的呼喝和脚步声，追兵越来越近。此地绝不能久留！张辰强忍着眩晕和手臂的剧痛，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秦山用血肉撕开的巷口方向继续亡命奔逃。
巷口，地狱的景象更甚。秦山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魔神。他手中的“铁棍”早已折断，此刻正夺过一柄沉重的斩马刀，大开大合地劈砍。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令人胆寒的骨裂声和濒死的惨嚎。他周围倒伏的尸体堆积成了小山，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粘稠的血浆在低洼处汇成了暗红色的小泊。他身上的伤口多得数不清，皮肉翻卷，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划到右肋，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但他依旧如同不知疲倦、不知痛楚的战争机器，死死钉在巷口，为张辰争取每一线生机！
混乱中，张辰的目光扫过王贲。这个叛徒正躲在一群持盾兵卒后面，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围攻秦山。就在王贲激动地挥舞手臂、身体微微前倾的刹那，他腰间悬挂的一块令牌从半敞的甲片下荡了出来！令牌样式普通，但上面那个清晰的“贾”字徽记，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张辰的眼底！
贾似道！果然是这条老狗！滔天的恨意瞬间冲散了杀人后的不适，张辰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死记住了王贲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
“秦山！走！” 张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嘶哑。
秦山闻声，猛地一刀劈飞面前一个持矛的兵卒，巨大的力量让对方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他趁机回头看了一眼张辰，见少主暂时脱险，布满血污的脸上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他不再恋战，猛地一脚踹飞脚边一具尸体砸向人群，趁着对方混乱的瞬间，魁梧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撞开两个挡路的兵卒，朝着张辰这边猛冲过来！
两人汇合，不敢有丝毫停留，朝着更深的黑暗和混乱的街巷深处亡命奔逃。身后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左臂的伤口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失血和体力的巨大消耗让张辰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越来越沉重。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黑暗的小巷，身后的追兵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就在张辰几乎要脱力摔倒时，秦山猛地拉住他，闪身躲进了一条堆满杂物、散发着浓烈酸腐气味的死胡同。胡同尽头，堆放着几辆破旧的木板车，上面盖着厚厚的草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腌菜发酵的臭味。
“快！藏进去！” 秦山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堪，带着粗重的喘息。他不由分说，掀开其中一辆车上湿漉漉、沾满污渍的草席，露出下面黑乎乎的腌菜。
那浓烈到极致的酸腐恶臭扑面而来，张辰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强忍着恶心，和秦山一起，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散发着恶臭、冰冷滑腻的腌菜堆里。秦山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草席重新盖好，自己也一头栽倒在张辰身边，沉重的身体压得木板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黑暗、冰冷、粘腻、恶臭……各种令人极端不适的感觉包围着张辰。左臂的伤口在腌菜汁液的刺激下，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身边的秦山，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父亲、母亲、赵伯……一张张熟悉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被这腌臜的臭气活活熏死？
就在张辰的意识在剧痛和恶臭中渐渐模糊，即将沉入黑暗深渊之时——
“哗啦！”
覆盖在头上的草席猛地被人掀开！
刺目的光线骤然涌入，张辰被刺激得眯起了眼。模糊的视线里，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沾满泥泞的绣鞋，再往上，是同样污损不堪却依旧能看出质地的素色裙裾。然后，他看清了一张脸。
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脸上沾着尘土，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得像寒潭里的水，此刻正带着一丝惊愕和审视，牢牢地锁定在张辰脸上。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他们在混乱中失散的苏映雪！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脸上带着惊恐的张家残存仆役。
“是…是少将军！” 一个老仆认出了张辰，声音带着哭腔。
苏映雪没有说话，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张辰血迹斑斑、沾满腌菜污渍的狼狈模样，又落在他身边气息奄奄、如同血人般的秦山身上。她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解下背着的那个半旧药箱，放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蹲下身就要打开箱子查看秦山的伤势。
就在她蹲下的瞬间，药箱的搭扣似乎因为一路颠簸而松脱了。箱盖猛地弹开，里面用油布包裹的药材、银针小包、几个瓷瓶散落出来，滚在肮脏的地面上。
混乱中，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颜色发黄发暗的羊皮纸，从药箱最底层滑落了出来，恰好掉在张辰的手边。
张辰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羊皮纸上，用墨线勾勒着山川河流的走向，显然是一幅地图。然而，在图纸的左上角，一个醒目的标记瞬间攫住了张辰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个狰狞的狼首标记！线条粗犷，带着一种原始的凶戾气息，狼眼的位置，点着两点猩红，如同凝固的鲜血！
更让张辰心脏骤停的是，在狼首标记的旁边，一行细小的朱砂字迹，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天火焚世，起于北疆。”**
天火？北疆？
张辰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一股寒意，比腌菜堆的冰冷更甚百倍，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他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一路默默救人的医女苏映雪。
她是谁？这张图……这预言般的朱砂字……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她到底是什么人？
疑问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张辰混乱的意识。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再也无法压制，黑暗如同巨浪般汹涌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攥紧了手边那块染血的、父亲佩剑的冰冷碎片。
苏映雪的目光，从散落的药材缓缓抬起，落在了张辰那张糊满血污、因失血而惨白、却又带着巨大惊疑陷入昏迷的脸上。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最终落在他那只紧握着断剑碎片、指节发白的手上。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极低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天火将军么？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