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边！”赵峥嘶哑的吼声在狭窄密道里炸开，浑浊空气裹着血腥和尘土扑面而来。火把光影疯狂跳跃，映照着他沟壑纵横脸上溅落的血点。身后，侯府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木材燃烧的爆裂声，闷雷般撞击着石壁。
张辰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父亲张威最后劈裂庭柱的怒吼还在耳边震荡——“梁室负我，我不负苍生！” 他机械地被赵峥和秦山拽着往前冲，冰冷的石壁擦过手臂，带来一丝刺痛，却压不住心头那把焚烧理智的野火。母亲……还在正厅！
“娘——！”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猛地从他胸腔里炸出，张辰不管不顾就要往回冲。秦山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腰，这个壮如铁塔的汉子双眼赤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少爷！不能回头！夫人的命……是给您换的生路！”
“放……开！”张辰目眦欲裂，挣扎如困兽。
“辰儿！”一声清晰而平静的呼唤，奇异地穿透了身后地狱般的喧嚣。
张辰猛地僵住，回头望去。
密道入口的火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单薄却挺立的身影。张夫人，他的母亲，正站在那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入口处。她没有看身后的追兵，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张辰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活下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下一秒，她猛地将手中紧握的火把，狠狠掷向早已泼洒在地面、廊柱上的桐油！
“轰——！”
一道炽烈的火墙瞬间腾空而起，烈焰贪婪地吞噬着入口处的帷幕、木梁，发出恐怖的爆裂声。灼热的气浪甚至卷进密道深处，扑在张辰脸上，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火光中，母亲最后的身影被跳跃的火焰吞没，只有那平静到令人窒息的眼神，烙印般刻进张辰的脑海。
“夫人——！”赵峥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哀嚎，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扭曲。
“走！”秦山几乎是将张辰扛在了肩上，野兽般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前方一道沉重的、布满青苔的石门。
冰冷刺骨的夜风混合着雨丝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城南特有的污水沟和垃圾堆的腐臭气息。密道的出口，赫然开在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死胡同尽头！
“出来了！”赵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率先冲了出去。
希望仅仅持续了一息。
“嗖——！”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幕。一支漆黑的弩箭毒蛇般射出，狠狠钉在赵峥脚前半尺的泥水里，尾羽剧烈震颤。
“啧，还真有耗子从这狗洞里钻出来啊？”一个油滑又充满恶意的声音响起。
死胡同唯一的出口处，火把林立，映照出一张布满横肉、带着刀疤的脸。王贲，城南巡检司的副尉，此刻却带着数十名手持劲弩、腰挎长刀的兵痞，彻底堵死了去路。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铁甲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
赵峥瞳孔骤缩：“王贲？侯爷待你不薄！你竟敢……”
“待我不薄？”王贲嗤笑一声，用刀鞘不耐烦地敲打着手心，“老东西，醒醒吧！镇北侯府完了！识相的，把张辰那小崽子交出来，贾相或许能赏你们一条全尸！”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目光越过赵峥，死死盯住被秦山护在身后的张辰，像饿狼盯上了肥肉。
“放你娘的狗屁！”秦山怒吼如雷，将张辰猛地往旁边杂物堆里一推，“少爷躲好！”他反手拔出背后那柄沉重的陌刀，刀锋在火把映照下流淌着寒光，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挡在前面，“赵老，带少爷走！老子劈了这群杂碎！”
“走？一个都别想走！”王贲狞笑，猛地挥手，“放箭！死活不论！”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瞬间离弦，撕裂雨幕，发出死亡尖啸，朝着狭窄胡同里的三人笼罩而下！
“趴下！”赵峥厉吼，同时合身扑向张辰藏身的杂物堆方向。秦山则将手中陌刀舞成一片狂暴的银光，“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连珠般炸响，火星四溅。沉重的弩箭大部分被他磕飞，但仍有几支刁钻地穿透刀网。
“呃！”一支弩箭狠狠扎进秦山左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魁梧的身体猛地一晃。另一支擦过赵峥的小腿，带起一溜血花。
“老赵！”秦山目眦欲裂，却一步不退，陌刀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横扫，将两个试图趁机扑上来的兵痞拦腰斩断！温热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喷溅在冰冷的墙壁上。
“走啊！”赵峥忍着腿上的剧痛，一把抓住刚从杂物堆里抬起头的张辰，将他狠狠推向胡同深处更黑暗的角落，那里堆满了腐朽的木桶和破筐。“少爷，活下去！侯爷在天上看着您呢！”他嘶声喊着，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猛地转身，竟迎着下一波攒射的弩箭冲了上去！
“不——！”张辰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拉长。赵峥张开双臂，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迎向那一片夺命的乌光。他布满皱纹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下，只剩下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
“噗！噗！噗！”
数支弩箭狠狠贯入赵峥的胸膛、腹部！血花在他破旧的深色仆役服上瞬间洇开大团大团刺目的暗红。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剧烈地后仰，双脚离地，重重摔在泥泞污秽的地面上。
“赵伯——！”张辰的视野瞬间被血色覆盖，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赵峥的身体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抽搐着，口鼻不断涌出鲜血。他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张辰藏身的方向，猛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和泥浆的手，五指箕张，仿佛要抓住什么。
“走……”破碎的音节混合着血沫从他口中挤出，微弱却像惊雷炸在张辰耳边，“侯爷……在天……等着您……翻案……”
那只抬起的手，终究无力地垂下，砸在泥水里，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老管家瞪大的眼睛，空洞地望向黑沉沉的雨夜天空，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老赵！！”秦山发出野兽般的悲嚎，陌刀挥舞得更加疯狂，刀锋卷起一片血肉风暴。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左肩插着弩箭，血染半身，却爆发出更加恐怖的战斗力。沉重的陌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残肢断臂和濒死的惨嚎。狭窄的胡同成了血腥的屠宰场，王贲手下的兵痞被这凶神吓破了胆，竟一时被逼得连连后退。
“废物！都给我上！砍死他！赏金翻倍！”王贲气急败坏地躲在后面跳脚大骂，雨水顺着他扭曲的脸往下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侧，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趁着秦山以命相搏制造的短暂混乱，张辰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他最后看了一眼泥水中赵峥那再无声息的佝偻身躯，又看了一眼浴血奋战、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秦山，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几乎将他撕裂。活下去！赵伯用命换来的生路！母亲用火焚出的生路！秦山用血肉撕开的生路！
他猛地转身，不再犹豫，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手脚并用地扑向胡同深处那堆散发着霉味和腐烂食物气味的巨大杂物堆。他拨开几个破筐，不顾肮脏和尖锐的木刺，拼命往里钻。腐烂的菜叶、发臭的鱼骨、黏腻的污泥沾满了他的衣袍和脸颊，但他浑然不觉。狭小的空隙里，黑暗和浓烈的腐臭味将他紧紧包裹。
外面，秦山的怒吼、兵刃的碰撞、垂死的哀嚎、王贲的咒骂，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喧嚣。张辰蜷缩在腐臭的垃圾深处，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他紧紧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喉咙里翻涌的悲鸣。冰冷的雨水顺着杂物缝隙滴落，混着污泥和脸上未干的泪（或是血？），滑进他的脖颈。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沉重地挤压着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腐臭中，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和车轮碾压泥水的“咕噜”声，由远及近，异常清晰地传来。
一辆巨大的、破旧的木轮平板车，满载着层层叠叠、散发着浓烈酸臭味的腌菜桶，正慢悠悠地驶过死胡同口！赶车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农，似乎对胡同里的血腥厮杀毫无察觉，或者根本不敢察觉。
胡同口，王贲气急败坏的吼叫穿透雨幕：“一群饭桶！那小子钻垃圾堆了？给我把这里翻过来！挖地三尺也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更远处突然响起的、另一队人马急速奔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呼喝声打断：“那边！有火光和打斗声！快！”
混乱的局势出现了新的变数！
蜷缩在腌菜桶旁，被刺鼻酸腐味包围的张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透过垃圾堆的缝隙，死死盯住胡同口王贲模糊的身影。就在王贲烦躁地侧身，对着新来的声音方向怒骂时，他腰间被雨水浸透的衣衫下摆，被动作带起了一角。
一点冰冷的、坚硬的金属光泽，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一闪而逝。
那是一块令牌的轮廓。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令牌边缘独特的、如獠牙般的锯齿纹饰，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张辰被仇恨和悲痛填满的脑海！
贾似道！
相府死士的令牌！
王贲……这个盘踞城南的地头蛇，竟然是贾似道埋在京城的一条毒蛇！今夜侯府的灭顶之灾，连这最后一条生路的断绝，都是精心策划的绝杀！
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纯粹地从张辰被污泥覆盖的眼底升腾而起。他不再颤抖，蜷缩在垃圾深处的身体绷紧如弓弦，像一头在黑暗中锁定了猎物的幼兽。
腐臭的腌菜味浓烈得令人作呕，新的追兵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逼近。张辰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破掌心的嫩肉，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