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那段时间,庞海旺都坐在台阶上偷懒,还有心情撩起腿打着哈欠。
艾樊错悄咪咪的走了,正如他悄咪咪的来。
........
云翳开始分泌粘稠的暗色,整片夜空像是宣纸上渲染开来的松烟墨,又像蛇类缓慢的蜿蜒。
白常韵坐在属于他的床边,一动不动望着对面那褐色眼睛的人。
“我同你说的或许太简短了,我真的会影响到......”
艾樊错听见他开口说话,侧过头来。
“没事,就一晚上。小厮的房间都定了,现在换也很麻烦。”
艾樊错伸了个懒腰,撑着手向白常韵凑过来:“其实有一件事情,我还得谢谢你。”
白常韵歪了歪头,看着对方脸上不作假的感谢,他不明白。
艾樊错先前思索着,如果不是因为白常韵,自己也不会捡到香皂,还给那中年女人,收到她的好感。
正是因为这份好感,才让他被甄友秉嫉妒,调到了大少爷那边的杂货处。
事情发展如喝水一般简单,他还正愁找不到借口靠近呢。
“你别说,还真是托了你的福。你说你会影响到身边的人?说不定有时候并非倒霉,而是好运呢!”
艾樊错叽叽喳喳开口,脸上笑意盈盈,又凑过去一些。
白常韵活了将近二十年,第一次收到“会带来好运”这种话。
他低头垂眸,如鸦羽般的睫毛在空中轻颤,紧握的手心冒出粘腻热汗。
良久,艾樊错听到面前这个斯文俊秀的青年开口。
“那,我们便一起度过这个夜晚.......”
“嗯。”
艾樊错没有在意,鲤鱼打滚一样,重新躺到了床上,舒展起四肢。
白常韵缓慢俯下身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映出对方放松的背影。
发丝垂在枕头上,随着他俯身动作,在深沉夜晚中发出摩挲声响。
艾樊错闭上眼睛,呼吸平缓,逐渐进入宁静梦乡。
白常韵学着艾樊错的模样,他将手垂下,轻轻呼吸着。
唯独没有将眼眸合上。
那两颗眼珠借着窗缝探来的月光,继续盯着前方的人。
从白常韵离开家乡后的每个夜晚,他都下意识马上闭着眼。
这样能看不见外面汹涌的夜色,进入梦中,就不会想起他跪在那闭目神像前,毫无回应的绝望夜晚。
这一次的夜晚,没有劈斩在心弦上的惊雷,没有寒冷的飘零细雨.......
他也没有再闭上眼,现在的人,是唯一一个睁开眼面对夜色的白常韵。
白常韵扭动起修长脖颈,被支撑的头颅不再摇摇欲坠。
不,还有一点没改变。
那尊闭着眼睛的神像......
白常韵记起来了,停止动作,眼珠缓缓在眼眶中打转。
依旧没有睁开眼,它依旧没有睁开眼看着他......
他下了床,跪着向前方那睡梦中的人靠近。
膝盖在冰冷木板上挪动,仿若数年前他向庙堂靠近的沉重脚步声。
死寂的夜晚中,一道轻细声音如刀锋般,突兀割裂出来。
“可否睁眼?”
覆着薄茧的双手扶在艾樊错的床边,白常韵将头颅低下,缓缓靠近。
他仔细听着,等待着一个仿若奇迹,救赎般的回答。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甚至连那唬人的惊雷声都没有,徒留给他真正的死寂。
白常韵面上耐心等待着,可那原先伏着的双手,猛地抓挠起来,充分暴露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指甲挠过木板,这刺耳的咔吱声混着风声,和一个熟悉的、充满神经质的喃喃细语,全部袭入艾樊错的耳中。
艾樊错脑子里迷迷糊糊,下意识皱起眉。
他艰难掀起沉重的眼皮,仅撑开一条细小眼缝,轻转着头侧身。
似乎有谁在说话,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猛钟敲响,一字字在心脏上跳动。
“可否睁眼?”
白常韵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细。
像是简单询问,这一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催促,请求之意。
白常韵见有了动静,原先弯着的脊背向上撑起来,之后向前探去。
艾樊错疑惑撑起身子,视线朦胧,背后却已经一片冷汗黏腻。
他莫名想起,之前山洞里弓起身子的蛇,也是像如此,缓缓盘踞在那无头雕像的身旁。
诡异的森冷感,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如藤蔓一般将胸腔中的心脏绞紧。
他的身子僵持,一动不动,此刻还真像那庙堂中没有生命力的雕像。
艾樊错努力将眼睛睁开,迎着月光,看清了面前之人。
白常韵........
又好像不是白常韵。
一向平静俊秀的脸上,此刻撕扯出那期待,又带着苦意的笑。
白常韵看见那已经掀开的一条眼缝,嘴唇蠕动,颤抖着。
艾樊错记起白常韵先前的奇怪询问,他不知这话的起因后果,却直觉感受到,自己应该睁开眼。
冷风拂过黏腻的后背,又像是无形的手在推动他。
艾樊错犹豫片刻,彻底将眼睛睁开。
白常韵在这双褐色眼睛中,看到了笑着的自己。
他脸上泛着苦意的笑,逐渐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如孩童得到甜蜜糖果,兴奋不已的天真笑容。
白常韵轻轻低头,倚靠在艾樊错盘卧的腿边,嘴里喃喃念着:“醒来了,睁开眼睛了......”
“我就知道,噩梦快要结束了。”
白常韵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神经质的催促。
他放缓呼吸,向属于自己的床铺走去。
他要去窥见,拥抱想要的平静未来,直到明日第一抹黎明将他唤醒。
艾樊错一夜未眠,惊悚感久久不能停息。
他想,他之后再听见“可否睁眼”这四个字,都将心有余悸。
次日,白常韵意外睡了个好梦。
宁静又甜蜜,将千疮百孔的心脏填满。
他揉了揉眼尾,同抱着腿坐在床边的艾樊错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怎么了?”
白常韵瞧见对方眼下的乌青,疑惑询问着。
艾樊错僵硬侧过头,神情复杂地望向他。
白常韵迷茫地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脸说:“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昨天好像......”
艾樊错挪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问出来。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十分正常的白常韵。
昨天那个是梦游,还是另一个白常韵?
艾樊错多看了他几眼,白常韵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