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祖父发现柳含烟并没有跟着柳家人一起死,不过好在他觉得一个小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也没有再下令追杀。”
何涞生幽幽地说着,众人也都面色不好看。
当年的惨案漏洞百出,常常都是难以说通,可为何没有人怀疑呢?
也许是何长生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不得不信,也或许是那些百姓们根本不想去追究事情的真相,只是把这件事当成饭后能闲谈的乐子,话题罢了;至于真相,谁会去深究?
白佑神色凝重:“……那么柳家灭门以后,柳姑娘又是如何谋生的呢?”
苏琛道:“难不成有好心人收留她?”
洛白川嗤笑道:“哪有那么多好心人。”
何城主叹了口气;“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林清晚的姨娘将林清晚和她赶了出去。”
柳含烟闭目:“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晚晚……”
那夜柳家灭门之后,虽说何长生不再追杀柳含烟,但林清晚的姨娘却害怕连累她,再加上并不喜爱林清晚便给了她们一些银两,将她们赶了出去。
那时两人还云里雾里,柳含烟甚至还安慰林清晚去柳家住下——
直到她得知了柳家灭门的消息。
柳含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思绪,只觉得有一道惊雷劈在她的头顶,“轰”的一声炸响;眼泪不住的流,但是她面部却愣愣的,呆滞的。
等她回过神来,林清晚已经将她带到那条小湖边,她们经常玩过家家的湖边。
在那里她们还有一个家,那是她们玩耍时搭的一个茅草屋。
她们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可以住进草房,两个人手拉手的数天上的星星,那该有多好。
现在实现了。
她们住进草房,天上的繁星透着水,煞是好看;但她们都沉默着。
在那个繁星如锦的夜里,柳含烟一直默默地盯着映着玄月湖面发呆,林清晚也默默地陪着她,她看着柳含烟呆滞的脸又心疼又无措。
沉默许久,柳含烟终于缓缓开口:“晚晚,我没有家了。”
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嗓音低哑的可怕。
林清晚心疼极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柳含烟,她抱住了她:“柳姐姐……”
柳含烟转过来,也拥住她,声音终于带着一丝哭腔:“怎么办?晚晚,我没有家了……”
林清晚轻轻抚着她的背脊,试图给她一点安慰:“有的,柳姐姐,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不要憋着,难过的话就哭出来,不丢人的。”
“晚晚陪着姐姐。”
后来何涞生偷偷摸摸找到她们,那天下着小雨。
何涞生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着吃食,背上还有两把伞。
雨下的很轻,淅淅沥沥。
“今天我爹爹和祖父出去啦,给你们带了两把伞,来,拿着。”
柳含烟接过,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这里还有一些饭菜……你们不要嫌弃,等我长大就把你们接回何家去住!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你们啦。”
柳含烟点点头。
可命运的不公似乎都给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不到一年,陵川城出事了。
柳家灭门之后怨念太重,怨灵不散,何长生不敢声张,只请一些小道来做法。
江湖道士,没本事的就为骗何涞生的钱财,装模作样的舞两下就拿钱走人,有本事的来柳府上看一眼就摇头,不接这法事。
久而久之钱花了不少,怨气倒是一点都不散。
这可急坏了何涞生。
那时他刚当上陵川城的城主,这位置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于是他暗地里寻找着办法,不过后面还真让他找到一个邪术——骨桥。
骨桥是以整根脊骨为梁,以血为引,用血亲为渡,方可送走怨灵的邪术;但是脊骨那些倒是好找,那血亲也就只有不知去向的柳含烟,这怎么找?
但结果可想而知,他还是找到了。
那天深夜,柳含烟和林清晚睡的正香,忽的被人拎出小草房——
两个姑娘吓坏了,惊呼出声。
湖边站着十几个何家的家丁,为首的那个拎着柳含烟,左右看了看,转头与边上的家丁道:“是这个吧?”
有人答道:“你瞧这个长的俊些,应该是吧。”
林清晚哭喊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柳姐姐?”
柳含烟被另外两个家丁绑住,动弹不得,她看着林清晚,喊道:“晚晚,你别喊了,你乖乖的……”
林清晚扑过去,抱着那家丁的腿,哭着:“不要抓柳姐姐了……抓我,抓我!”
为首的那个家丁踹开她,抓起柳含烟,严肃道:“快点。”
林清晚被踹晕过去,小草房也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柳含烟也被抓走。
月隐,天地间都是黑的。
她被带到柳府的一条小溪边,那里弥漫着雾气,细听还有哭喊声,让人不寒而栗。
何长生和何呈站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男人,几个家丁。
柳含烟不知他们是谁,也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何长生没有理会她,而是挥手让那个男人过来。
柳含烟听到他在喊。
“何城主,我这是哪招惹您了?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啊……”
何长生对身后的刽子手道:“时辰快到了,动手,快。”
刽子手点点头。
那个雄健的男人掰过那个瘦弱的男人,后者还在求饶:“饶了我吧……何城主——”
寒光一闪,刽子手拔出腰间的长刃,而后一刀斩下!
“哧——”
鲜血喷溅!求饶声戛然而止,那男人的头颅滚滚落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四溅的鲜血染了柳含烟稚嫩白净的脸,她的瞳仁剧烈地收成一点,瞪大眼睛,里面是害怕,怔愕,迷茫,甚至是愤怒。
是对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的愤怒。
那具无头男尸颈处还在往外汩汩冒血,又可怜又可怖。
刽子手动作没有停下,他把长刀一搁,又掏出一把小刀,从那尸体的脊处划出血口……
除了血,还是血,红灿灿的一片。
而后刽子手将脊骨整根抽出——热气腾腾的脊骨。
这时,何长生开口:“去横放在小溪上。”
刽子手依言去做。
何长生回头。
柳含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张令人胆寒的笑脸。
她怔怔地看着个那个如同地狱而来的狰狞恐怖的男人,不敢动,不敢说话。
何长生笑的狰狞,他摸了摸柳含烟的脑袋:“乖孩子,待会你从那个骨头上走过去,就可以见到你爹娘了。”
他牵起她的手,轻声道:“走吧。”
她已经被吓呆,她抽回手,喃喃道:“不要……”
何长生脸色一沉:“走!不然我杀了你!”
他拽着柳含烟走到那座只有巴掌宽的桥旁。
如墨的夜色中,柳含烟看着那血红的骨桥,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何长生说:“丫头,你只要走过桥,我们就放你走。”
听到这句话,柳含略显迟缓地眨了眨眼。
真的……走过这个桥,就可以放过她吗?
这听起来很简单,大不了就是摔一跤。
于是在百般犹豫中,她还是决定上去。
这是她求生的本能,她也别无选择。
小脚踏上去,白雾立马散了许多。
何长生见状目露欣喜:有用,真的有用!
那骨桥看上去摇摇欲坠,可她一站上去却坚不可摧——好像连摔都不会摔。
柳含烟欣喜的想着,又轻轻走一步,再走一小步……
可她高兴的太早,眼看着就要走过这短短的骨桥了,周围却开始不对劲起来——
背后凉凉的……
她不禁回头一看,随后她猛的睁大眼睛!
小溪的那头,除了站着何长生那群人……还有白花花的怨灵!约有一百多号人!
她愣愣的看着那群怨灵,再也不敢向前走。
“爹爹……?”
柳含烟看到了,看到柳府的怨灵,看到她的爹爹,奶娘,娘亲,她的祖父祖母。
可他们已经变得面部狰狞可怖,双目空洞,此时的他们正在用那翻白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着柳含烟所在的方向。
“……”
她额前冒出冷汗,不敢再向前走,不敢动,她连指尖都在颤抖。
何长生看不见那些怨灵,见柳含烟不走便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走啊。”
柳含烟不想走,她害怕;直觉告诉她,这座桥走完的结局应该也不会好到哪去。
她想后退,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向后退一步!
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后路……
只有向前走……
只能向前走了。
她猛的闭眼,转过身赴死般的踏出了那一步。
就只是这一步,她身后的怨灵便蜂拥而上,直逼桥上那个瘦弱的身影而去!
就在最后要被怨灵淹没一瞬间,她睁开眼,像是要把这辈子最灿烂的笑容挥霍完一般的笑了。
涩然又灿烂。
“爹,娘……”她喃喃道,“我来找你们了……”
周围的白雾都涌向柳含烟,何长生大喊着:“成了!成了!走,快走!”
柳含烟只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骨桥阴邪无比,在夜里子时命其血亲走过这骨桥便可吸引怨灵。
但引渡者便会成为怨灵们宣泄怨气的对象。
灵魂被蚕食,肉体被撕裂。
一百多只怨灵……
那可是一百多只的怨灵。
柳含烟疼的嘶喊声在夜里回荡,凄厉不已——
“疼……好疼——”
每一只怨灵都残食着她的肉体,撕裂着她的血肉。
那一只只可怖的怨灵把满腔的怨气都发泄在柳含烟身上,拼命的撕咬,发狠的撕扯。
她一直喊着疼,直到喉管被抓破,再也喊不出来。
疼啊,好疼……
救命。
好疼。
她眼前开始模糊,眼睛缓缓地阖上。
脑海里闪过以前跟娘亲,爹爹,祖父,祖母,林清晚的快乐,但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撕裂后又被融化,那些怨灵们的记忆和怨气拼命的往她脑袋里面挤,那些惨痛的记忆渐渐有了画面。
都是关于何家……
她猛然惊醒。
是何长生!
都是何家那群人干的!?
她稚嫩的心里因为怨气而滋生出恨意,又随着怨气渐渐将恨意而转变成滔天的仇恨!
“呜……”
她呜咽着,艰难的发出呜咽声。
不能死……
她不想死!
她要给柳家报仇!!
溪边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是狂风。
劲风怒卷着,那群怨灵凄厉的惨叫起来……
……
月从厚厚的墨云中探出头,月光下少女的魂魄,满身鬼气——柳含烟吸食了那一百多只怨灵,化为了厉鬼。
受怨灵们的怨念影响,她这个人看起来戾气极重,面色极寒。
从前那个率真,纯真,爱笑的柳含烟彻彻底底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冰冷,怨气冲天的女鬼。
柳含烟在那一夜成了另一个人。
她满腔恨意却无处宣泄——她虽化为厉鬼却没有肉身,连起尸都做不了,只是魂魄的她根本近不了人身,要复仇只能用吓。
这怎么可能。
她一腔的恨意都成虚无。
正当她无措时,一个男人出现,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
“不错,怨气够重。”神秘男人带着厚厚的斗篷,看不到他的脸,但声音却出奇的温润,“你想复仇?”
“你是谁?”
男人不理她,自顾自的说道:“唔,不过还差一具肉身啊。”
柳含烟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笑道:“别害怕,我要是想把你怎么样还不容易吗,我是来帮你的。”
“……”
男人说:“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喜欢助人为乐。”
男人反手拎出一只狐狸:“你资质不错,修平常鬼道太浪费时间了,你夺了这小家伙的舍,不出五年便可大有一番修为。”
柳含烟将信将疑。
男人又笑了:“别不相信,我可是要提醒你,你虽然是厉鬼,但是没有肉身,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的。”
“……”
最终,柳含烟别无他法,听了那男人的话,夺了那小家伙的舍。
男人笑着说:“祝你早日手刃仇敌。”
似水流年,如同那男人所说,五年之内她已经修为人身,成为了罕见的鬼妖,还练成邪器。
那年她得偿所愿,灭了何家,不过念在何涞生的情分,放了他。
她永远记得利爪穿过何长生和何呈的胸膛,开膛破肚,两个人的惊恐惨叫还有那温热的血流淌在指缝之间时给她带来的快感。
可报了血仇的柳含烟又蓦地感觉空落落的。
血仇已报,那以后呢?
于是男人又出现了。
“好久不见。”
男人忽然出现,坐到柳含烟的身边。
是以前那个经常一起玩过家家的湖边,小湖已经变了样 ,上面架了桥,人来人往,已经和以前的那个小湖不一样。
“是你。”柳含烟瞥他一眼。
男人依旧带着黑斗篷。
“嗯。”男人懒懒的道,“仇已经报了?”
“不错。”
“那我请你帮个忙怎么样?”
柳含烟觉得有趣:“什么忙?”
男人道:“我家主子需要阴气,我不方便露面,就请你帮个忙喽。”
柳含烟朝湖里投了一颗石子:“怎么帮?”
男人道:“开启招阴阵,灭城。”
——作者有话说——
配角的故事线拉的比较快,考虑到前期大家可能没耐心看,我先拉快一点,如果感兴趣后面柿子再调转回来精细的修一修!
感谢包容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