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载年初,万古结界灵光消逝,大量魔族趁虚而出,引起人间动荡,其中结界最先消逝的当属南方,大量南民顺江而上迁到北方渊城。
渊城当年虽说也遭魔族侵扰,可好歹有附近苍幽山庇佑,对比南方要安定许多。
流迁路途遥远,路上又易遭遇不测,不少流民都命薄死在半路上,在那时人们吃一个粗面馒头都要掰成几块,以至于能够多撑一些时日。
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而发愁。
可在流民中却有两个异类,一男一女,长相颇为秀气,看着像是什么富家子弟,自流迁以来就背着两个大包袱
夜有人起贪心想要抢走那包袱,原本以为是什么粮食,结果打开一看发现包袱里装的居然是一件件戏服。
明明温饱都解决不了,怎么还有人费这么大劲背着几件衣裳跑这么远?
瞅着手里两件戏服,抢包袱的人不禁破口大骂:“去你娘的,逃命不装粮食,装两件破衣裳。”
对此夏锦蝶只是从那人手里抢回戏服,一声不吭地将它们折好,重新放回包袱:“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要抢粮食你抢别人的去,我们这没有。”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急匆匆地找下一个人想接着抢。
夏锦蝶仔细折着戏服,夏锦辰则是在一旁默默盘算着钱袋里的银子:“只剩十两银子了。”
夏锦蝶抬头看他,歪起脑袋想了想:“那咱们两天吃一顿吧,算下来十两银子也够到渊城了。”
夏锦辰微微笑了笑,将粗面馒头一整个都递给了她。
“好。”
……
说起来兄妹二人都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只记得戏班的老师父特别爱打人,夏锦蝶爱唱戏也乐意学,挨的打便比夏锦辰少上许多。
夏锦辰身段细,老师父便让他也唱旦角,他不肯便是一阵打,打久了他也就妥协了。他心底里没有阿妹那般喜爱唱戏,之所以愿意唱,怕只是想陪着阿妹罢了。
夏锦蝶当真爱唱戏,这一点夏锦辰是再清楚不过。
当初在南安逃命时,夏锦蝶明明都已经脱险,却还是不顾阻拦回头冲进火海将他们的戏服给带了出来。
不顾已经燃起来的发丝,她只是一遍遍检查戏服是否完好,夏锦辰心疼地将她脸上灰烬擦拭干净,心中一阵后怕。
那时夏锦蝶愣怔许久,拿戏服的手捏紧松开,松开又捏紧,也许是实在舍不得她的家当,抬头与他说要将戏服带上,哪怕身在他乡也要继续唱下去。
夏锦辰没有阻拦,像往常一般依着她。
夏锦蝶的戏唱的相当好,他原本以为以她的功底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她唱就会有看客,可毕竟北国渊城的风俗民情与南安不同,兄妹俩在渊城寻了一圈居然都没有寻见一幢戏楼。
身上的银子已经用尽,雪夜里,两人只能缩在街头深巷里期盼天明。
冷风卷起雪片,冻的两人直哆嗦。
夏锦辰将她圈在怀里,任由风雪吹打在他单薄身躯上,闷闷咳嗽两声,眼神落到那装着戏服的包袱上。
那里边有一件重工戏袍,曾是老师父的镇楼之宝,他记得那件戏袍上镶嵌许多珠宝,现在这情景,若是将那些珠宝拆下来当掉,他们也暂时不用过这种日子。
可老师父后来将戏袍传给了夏锦蝶,她珍贵的紧,如果将珠宝拆去,戏袍也就毁了。
犹豫良久,他还是忍不住试探。
“阿妹。”
“嗯?”
“……”
让她拆掉戏袍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夏锦辰微微叹了一口气:“渊城没有戏楼,我们还唱戏吗?”
夏锦蝶沉默一会,然后抬眼看向他:“唱。”
夏锦辰问她:“怎么唱?”
“我们自个搭台子唱,就同小时候看过的那种街边耍猴戏的一样。”
“就你我二人,唱什么?”
夏锦蝶:“二人对唱的戏那么多,随便挑一首咱们之前练的曲子就行。”
夏锦辰闻言顿了顿:“……挑一个青衣词少的曲子吧。”
“为何?”
“我怕我一开口,看客就都散了。”
听他这样说,夏锦蝶无奈看他一眼:“阿兄你又来了,师父的好话你听不进去,不好的你倒是记的牢。”
“我说过好多遍了。”夏锦蝶眨着眼睛说,“别人我不知晓,反正阿兄是我见过唱的最好的青衣。”
夏锦辰闻言笑了笑,没有回话。
后来两人在街头唱起了戏,刚开始渊城的人还感到新鲜,愿意捧个场,可到后来就只剩几个人驻足观看,收入甚微。
瞧着夏锦蝶自个在小屋里郁闷,夏锦辰便出去打听,一番询问才得知这些日子渊城城主在兴修云锦轩,大部分人都被抓去当劳工,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听他们唱戏。
两人对此皆是无言。
也许是那一夜风雪太大,夏锦辰自从那夜之后便常常咳嗽不止,原本以为只是风寒,便没有在意,后来拖的时间长了,咳嗽越发严重,竟然能咳出血来。
将他送到医馆一瞧才知他早就病的厉害,若是再拖下去,就要拖成肺病。
夏锦蝶看着他瘦削的身躯,红着眼眶:“我早该察觉的,你从小身子就弱,这挨了冻还要三天饿九顿,不病才怪。”
夏锦辰抿着干裂的嘴唇,冲她笑了笑:“……风寒罢了,不用治,我自己熬过去便是,”
听他这样说,旁边的大夫不乐意地道:“小公子你这是哪的话,老夫还能给你诊错?你再这样咳嗽下去,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咯。”
“……”
空气安静一瞬。
夏锦蝶眼睫颤抖一番,而后抬眼:“阿兄你先安心休息。”
说罢她便转身与那打着算盘的大夫道:“银子我稍后补上,还请您先帮他治着,药材什么的都要用最好的。”
老大夫抬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点了点头:“行。”
夏锦辰闻言皱了皱眉,望着夏锦蝶的背影,微微抬手想叫住她,可她早已隐入风雪之中。
湿润的瞳仁动了动,里边涌动着疑惑之色。
这几日唱戏收入微薄,早就入不敷出,他们哪还有银子。
“……”
夏锦蝶知道哪里有银子。
她回到小屋,将那件华美的戏服翻出来,轻轻抖开,拿在手里仔细看着。
金线勾嵌,翠面点缀,浸着烛光熠熠生辉。
她垂着眼睫,想起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穿上这件戏袍,站上最高的戏台,唱出天底下最惊艳的戏。
可惜师父走的早,他看不到。
现如今也不得不将它毁去。
指尖似是留恋般地抚平它的褶皱,顿了一会,她拿起剪子,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戏袍上的珠宝一件件拆下来,待她拆完之后,那件戏袍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再也没有先前华贵模样。
夏锦蝶将珠宝都拿到典当铺子里当掉,换成几张银票。
再次回到医馆时,夏锦辰正巧醒着,瞧见她手中的银票,不用花心思去猜也明白那些银子是哪来的。
夏锦蝶跑的着急,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夏锦辰替她拨弄好墨丝,微红眼眶中是浓浓的愧疚。
“抱歉。”他轻声说着,“若是还有机会,我定再去寻一件更好的赠于你。”
他心中愧疚,明明他才是年长的一位,可自打他记事以来,似乎是什么都比不过夏锦蝶。
夏锦蝶爱唱戏,他便也咬牙去学,虽唱不过她,但只要能在她身边陪着她,他便也开心。他自知自己是哥哥,应当护着阿妹,可到头来每次都是他惹更大的篓子。
这次生病也是,都怪他身子太弱了些。
他时常在想夏锦蝶也许没有他这个阿兄恐怕还要活得轻松一些。
“……”
听他说抱歉,夏锦蝶轻轻皱眉,她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手:“这有什么,一件戏袍罢了,你快些好起来与我唱戏便是。”
那些珠宝换的银子让他们富裕了一些日子,好在那老大夫的医术还不错,夏锦辰身子渐渐恢复了些,那时渊城已经快要开春,气温回升,终于不再是那刺骨的寒冷。
两人再次在街头唱起戏来。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眷顾,这天唱戏时正巧一辆金车路过,金车在两人戏台前停留一会随后就翩翩离去。当天夜里兄妹俩的房门就被敲响,来人自称是云锦轩的掌事,授金城主的意思,特地请他们明日夜里去云锦轩给各位富商们唱一出戏。
两人惊喜之余才反应过来,白日里的那架金车里坐着的居然是金城主。连忙接下请柬后,对这突如其来的富贵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连夜将行头收整好,第二日就随来接他们的车马去往云锦轩。
云锦轩修建的奢靡不已,一路上两人都看傻了眼。
更令他们受宠若惊的是,金城主居然亲自在府门处迎接。
见两人从车厢中走下来,金潼乐呵呵地笑着:“那天有幸听见二位的梨花颂,唱的当真不错,这南方的调子就是不同,听的人心痒痒。”
说罢他将视线落到夏锦辰清俊的面庞,又笑了两声。
“正巧金某要在云锦轩大办商宴,这次南方来的商客居多,就特地请二位来唱上一曲,若是唱的好了,金某重重有赏。”
言毕,不等二人说话,就已经被请进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