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距离荠县一百多里远的一处渡口,一艘乌篷小船缓缓地靠岸。
这处渡口位于上犹河的一处平缓之地,话说这上犹河乃是白沙河的支流,也就是说白沙河水最终汇聚到了上犹河。
河岸边有一处古老渡口,青石板铺就的码头看得出有些年岁了。
等乌篷小船停稳当,艄公系好缆绳,一个中年男子从乌篷中钻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老仆,这名中年男子正是从荠县逃出来的高霖秋。
此时高霖秋面色平静,但是凌乱的头发显示之前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身上穿的是普通人家的棉衣,不过这身棉衣却与他不太相配。
他身上带着一份贵气,此时看向这处码头以及河岸边的镇子,脸上有着一丝轻蔑,不过很好的隐藏在平静的面色之下。
应该是长时间乘船所致,上岸之后突然一阵摇晃,艄公想去扶一把,却看到男子身后的老仆一动也不动。见人家仆人没有动,艄公也就没上前。
等到那种晕眩感好一些了,男人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这时候身后的老仆上前,“少爷,我们该走了!”
声音既不谄媚,也不热情,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男人深吸一口气,十一月份的冷风夹杂着河岸边的腥味儿一起灌进了鼻子里。男人脸色瞬间变化,看向四周似是没人注意到自己,于是又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往前走。
沿着码头上的青石板路一路往上,这路也是越来越窄。倒不是因为石头拦住了道路,而是青石板路就从河岸两边的房屋一路延伸上去。
一开始,石板路还是四五人宽,逐渐的变得只有三人宽。可等到走完这段三人宽的小道,眼前豁然开朗,前方一条大道向着远处延伸,路两边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挂在外面的幡子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右手边这边同样是一条大道,两侧的店铺同样延伸到极远处。大街上人来人往,挑着零嘴担子的正沿街叫卖,有那嘴馋的小郎君禁不住诱惑,缠着自己的娘亲买一些零嘴,也有那娇俏的少女在饰品摊前挪不动脚。
一切显得是这么的有生活气息。
实际上,如果此时谁要是能飞上天空就会发现,这中年男子所站立的地方,正是这个“L”小镇两条主干道的交叉点。如果视线再往右边来一些,出了镇子,就可以发现,有三骑正沿着管道向着镇子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就算是在空中也能清晰可见。
“少爷,我们先找一个客栈吧!”
“行,这一路多谢忠伯,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困在荠县了。”
“少爷无需如此,小人是老爷救下来的,护住少爷是应有之义。”
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老仆,高霖秋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人是父亲的仆人,听说十几年前被父亲救起,此后就在高家做了仆人。按理说他高霖秋是主人,这个老仆是仆人,可是如今俩人身份好像换了。
高霖秋还记得当初出门的时候,父亲特意叮嘱,出门在外对这位老朴一定要尊重,他在自己危难之时能救自己的性命,这次在荠县,他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在荠县的那些天,他一直住在迎春楼。这迎春楼背后的老板原本是州府的一位富商,可得知他要来荠县之后,直接将迎春楼送给了自己。起初自己是不要的,可是禁不住别人一定要给,那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这小朝街与南大街这一块,算是荠县风光最好的,一片水泊更是加分。不过,荠县还是太小了,迎春楼的规格还是太低了,没什么令人惊艳的角色。
昨日午后,在楼里姑娘们轮番敬酒之后回到楼顶休息,不知何时突然被人摇醒。睁开眼一看,却是家里的这名老仆。
“少爷,快走,官兵来了!”
还不等高霖秋反应过来,他的衣服就被老仆扔到了身上,见他穿衣速度慢,老人也不管,直接抓住他的手,从三楼窗台上跳下去。
跳下去的那一刻,高霖秋以为自己要死了,吓得他闭上了眼睛。可是再一睁眼,自己已经落在了后院的马车旁,他甚至都没有感觉落地。
马车出了迎春楼,直直向着小朝门码头而去,好不容易赶在了小朝门的水门关上之前出了县城。
从荠县出来,他已经在船上待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了。
此时走在这青石板大街上,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腿还在自己身上。
走了没多远,前方就有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直接要了两间上房,总算是能休息休息了。才从荠县逃出来,而在船上飘了这么久,提心吊胆的,这一安定上来,脑子就开始犯困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香味。睁开眼发现房间里的桌子上正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老仆正温着一壶酒。
“忠伯!”
“少爷醒了?先吃饭吧!”
喝一口热酒,吃一口菜肴,又睡了一个好觉,高霖秋此时正想大喊一声。
“少爷想喊就喊吧,没事的!”
“不,不用了忠伯!”
有时候对于这位忠伯,高霖秋也有些害怕,这人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如此刻,自己刚想喊几声,结果他就知道了,这种心中没有秘密的感觉让他有些害怕。
“在少爷用膳之时,小人有几件事想和少爷说。其一,在荠县的圣教中人已经被连根拔起,或许还有几个侥幸存活下来,也意义不大了。高执事已经被抓,兴觉寺地底已被查封。”
“其二,商队被官兵围了,仅逃掉几个人,其他人要么身死,要么被俘,那位通判已经被夏器所杀。”
“其三,打造的兵器已经全被收缴,也就是说这几个月在荠县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并且将荠县也弄丢了。”
高霖秋脸色一变,这次的事情可是父亲筹划了好几年的事,但是却在自己手里搞砸了。他已经能想到,回去之后将要面对怎么样的怒火了。
“在等待新的命令下来之前,少爷就先在此此歇息吧,小人先下去了。”下一刻,已经走到门口的忠伯突然说话:“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少爷,我们在白沙河遇到的那几艘船上的人,是当官的。”
高霖秋这次却是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害怕。可是现在又一次的提起,想到昨晚看到的画面,他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吱呀!”
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高霖秋以及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可是,此刻高霖秋却觉得格外的冷。
此时的荠县县衙,徐政、李逸一行人正在验尸房外等候。荠县有仵作,但年龄颇大,此刻在验尸房内验尸的乃是军中仵作。
军中仵作与县衙仵作可不一样。仵作长期以来都被视为“贱民”,仵作之家不得科考,同时仵作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并不是县衙的吏员,与县衙只能算是合约关系。
直到元代开始,仵作才正式成为负责检验鉴定的吏役。不过真正让仵作走进县衙的,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清朝。清朝末年,仵作正式成为官府职位,名曰检验吏。《请会典·刑部》明确记载,凡发生命案,仵作必需“亲往验看”,也就是说仵作的职能已经被官方制度化了。
不过在此世,仵作已经是衙门的吏员,便不再是“溅民”。
不过,军中仵作又不一样,军中仵作也属于卫所吏员,而且还能随功升迁。也就是说他们能升任到更高的官职,到时候就不再是吏员,而是正式的官员了。
这些都是夏季里趁着这会儿功夫给李逸科普的。
大概一刻钟之后,仵作从验尸房出来,并递上一份验尸报告。
此次死者总共11人,其中拥有官身的两人。拥有官身这两人,一人是八品的儒修,一人是八品的兵家修士。
这两人死法也不相同,八品儒修直接被掐断喉咙,气绝身亡;而那名八品兵家修士却是被人敲断了全身骨骼,然后被人一指点在额头上,额头凹陷而后身死。
至于其余的8人,全都是被人一掌拍死,基本没有出第二次手。
这些人死亡的时间基本接近,就在昨夜子时。
“说实话,如果是我,对付一个八品兵修,我能够取胜,但是却做不到将对方全身骨骼打断,然后一指点在对方的额头上导致头骨凹陷。看来,是有一个高手。”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李逸不禁想。
徐政仔细的看着实践报告,片刻后才道:“一名八品儒修加上一名八品兵修,就算对方是七品也没这么容易将他们击杀,有可能对方是六品,甚至更高。可是这样的一个高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荠县境内?”
李逸不关心他们的修为,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于是李逸道:“这些人是谁可查清楚了?他们又是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这时候那名军中仵作拿出一包东西,却是那些尸体身上的物件,其中就有几封信件。实际上这些尸体身上很多物品已经被取走,但因为信件被藏在衣服的内层,并没有被发现,因而得以保存。
信是写给荠县县令的,那么也就是张琮,毕竟这些人可不知道昨天张琮就成了阶下囚。
信上面主要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布政使司衙门以及都指挥使司准备在荠县设立一个临时办公场所,专门负责转运来自长吉县的粮。
故此两个部门各派了一个八品官员前来,其中那名八品儒修正是转运使,那名八品兵家修士是转运副使。
李逸不由得傻眼,这下可好,人家转运使以及副使还没有到任,就死在了到任的路上。
说到转运使,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的明代并未出现这个官职。但不是说没有类似的职务,有,例如督办粮草的“督饷”、“协理粮储”等。又或者在盐务问题上,设有转盐运使,临时性的还有是“督催盐务”等职务。
转运使这个官职真正在历史舞台上发光发热的还是在前宋时期。宋代转运使权力极大,这个职位是一级行政区,也就是路这一级的财政和监察官员,甚至在宋朝前期,转运使在职权上相当于路这一级的最高行政长官,不仅负责财政和监察,还兼任地方官员考核、维持治安、清点刑狱等职责。
于是,朝廷又觉得将这么多重要职责放在一个人身上太辛苦,于是之后又设立了提点刑狱司、安抚司瓜分转运使的一部分权力。
此世看来还有转运使这个职位,不过都是临时性的。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临时性的衙门还没成立,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