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县县城并非方方正正,整体是一个长方形四角被削成了圆的,然后东北角凸出去一块。
东北方地势稍高一些,兴觉寺便坐落在一座小山上。
水门位于县城的东南方向,也叫小朝门,进了小朝门,在码头下船,便是小朝街。沿着小朝街一直走,右手边是文庙以及县学等地,包括县里的考试院,都在这一片区域。
紧挨着这县里文风繁茂之地,右边街道多是一些书店以及旅店,恰也符合书生们的气质。
沿着小朝街一直走,尽头便是东大街。如果往左手边垂直的方向走,这里有一条思明街,沿着思明街就到了南大街。
在这思明街、小朝街和东大街、南大街包围的地方有一小片湖泊,周边有许多临水的楼阁。
从布局来看,这一片区域紧靠县里交通要道,而且旁边不远就是县学、文庙等地,往北也就是东大街的右手边不远,那边更是县衙、县仓等官府机构,加之此地又有一片湖泊,可谓是交通便利,风景尤佳啊。
李逸觉得,这样的地方住的应该是一些豪富之家,毕竟一般人家也住不起楼阁,可是他很快就傻眼了。
“小郎君莫要说笑了,这哪是什么豪富之家,这里是,……”此时李逸正询问一个路过的挑夫县衙怎么走,顺便问了一下这旁边是什么地方,却见那挑夫指明了县衙的方向,然后露出一个男人都冻的微笑,“这里可不是什么豪富之家,这里是秦楼楚馆。那里可是销金窟,我要是能去那里睡上一晚,也不枉此生了。”
挑夫带着满脸憧憬走远。旁边的徐肆则用询问的语气问道:“二郎想去这秦楼楚馆看看?”
说完上下打量一下李逸,并且点点头。
李逸都整的有些无语了,看徐大哥的这意思,是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去这种地方了?这下挺尴尬的。
李逸选择不说话,牵着骡子沿着南大街继续往北走,等到走到尽头然后往左拐上东大街,走了没多久,前面就是县衙了。
县衙并非只是升堂办案的场所,以及县令居住的后宅,准确的说县衙占地还是挺广的,所统辖的部门也很多。
前世在电视上看到县衙大门内就是审案的一堂,其实是不准确的。从县衙大门进去是一条甬道,甬道左手边一般是县内的监狱。包括外监、女监,还有我们经常听到的死牢。靠近大门边的还有门房和膳房。
右手边这一片则是县里的皂班、壮班、快班等签押房。在靠近大门的区域还会有类似宾馆的区域,可以理解为县里的招待所。衙神庙、土地祠一般也会在这一块。
进过甬道会有一道仪门,仪门内就是县衙各部门办公的地方。左手边是兵房、刑房、工房以及吏员们的宿舍;右手边则是吏房、户房、礼房以及吏员宿舍,另外像是徐政的典史办公室,也在这一块。可以说,过了仪门,里面就是一个小的朝廷六部。
过了这片小六部就是一堂,一堂是正堂,也称为大堂,是诉讼、审讯的场所,也就是我们在电视上见到的挂着正大光明牌匾审案子的地方。
所以老百姓如果要看断案,那可能就是在仪门外观看。
从一堂的西小门进去,隔壁是承发司,主要职责就是负责机要文件的传递与签收;如果是从东小门进去,这边则是架阁库,这里是县里的档案馆,像是县里的人口黄册以及土地的鱼鳞册等都会存放在架阁库。
一堂后面是二堂,二堂也称为印堂,是议事办公以及会客的地方。
此时,二堂内,张琮、马吉才和高霖秋三人都在。
三人之所以赶在县里二堂议事,一方面这里确实是个议事的好地方,另一方面,原本县里能进二堂的有主簿和县丞,二堂旁边就是县丞办公室和主簿办公室,可荠县这两个职位都是刘季,可惜刘季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过几天我会将东西运走,那支驻军以及刘季等人的事情,还要劳烦张县令以及马公公多操劳。”
坐在上首的高霖秋看着旁侧的张琮以及下首的马吉才。从这座次就可以看出来,这高霖秋的地位甚至隐隐在其余二人之上,而他不过是一个商人。
张琮心里有些不舒服,私下里见面时这姓高的发号施令也就算了,如今在县衙二堂,自己一个堂堂县老爷,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商人教做事。
马吉才心里也不爽利,他的品级可是在场最高的,可是现在却像是他们二人的下属。
“季荀公放心,我与马公公一定会处理好这些事,只是季荀公回去之后,劳烦在大人面前多替我们美言几句。”季荀是高霖秋的字,此时在张琮嘴里,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公,更显尊崇了。不过,张琮嘴巴里说的却是与心里想的不一样。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这姓高的明显就是看事情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现在对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他害怕了,所以打算先走。
与张琮不一样,马吉才不需要讨好莹川布政使司衙门,他是皇帝的人,他的特权来自于皇帝,只要他将皇帝的差事办好了就行了。
“请高执事回去禀告高长老,军队咱家会尽快掌握,只是咱家要的东西?”
“马公公放心,回去之后我就会向父亲禀告,至于马公公想要的东西,还是等马公公渗透了那支军队再说吧!”
“哼!”
马吉才哼了一声,虽然被人拿捏有些生气,但是却也不敢发作。
三人又在二堂说了一会儿话,马吉才心中有气,只偶尔说上一两句。没过多久,高霖秋便先离开了。
二堂此时便只剩下张琮和马吉才。
“马公公何必和这高霖秋置气呢?你我皆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这番置气之举实属不智啊!”
马吉才知道张琮看不起自己,但此时却也不像是面对高霖秋那样妥协,他对于张琮,可不需要低人一等。“张大人想靠着这高霖秋高升那是张大人的打算,只是张大人读了一辈子的书,缺可是忠君报国?”
张琮闻言,不由得微怒,“马公公说这话不显得羞臊?”
“咱家可没有辜负圣上的嘱托。”
张琮不再说话,与这阉人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马吉才离开之后,张琮穿过二堂的小门进入三堂区域。穿过东花厅便到了县令内宅,张琮的妻子和一个妾室以及妾室生的女儿住在这里。他的大女儿也就是正妻生的女儿已经嫁人,儿子在外求学,现在这内宅显得有些冷清。
“爹爹回来了?”刚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朝自己迎过来。十三四岁的女娃,脸上尚显稚嫩,此时却在前院内绣荷包。
“莲娘,这外边天冷,怎么不在屋里绣呢?”
对于这个女儿,张琮倒是没有因为是庶出而亏待。不过正房夫人不喜欢她们母女俩,他也是知道的。
“屋里头闷。”
“小心些,不要着凉!”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后朝着后院走去,那边是他的书房。
而在县令内宅不远的县丞内宅后院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也在绣花,正是刘季的妻子和女儿。
“娘亲,爹爹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了?都有十几天没有见过爹爹了。”
“放心,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说完看向了前院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些担忧。
此时,在前院,两个劲装打扮的人正在饮酒,一个年纪大些,一个看着年纪小些。看衣着,却是与那夜张琮、马吉才、高霖秋等人在谈话时守在外面的人穿着一样。
“大哥,我们还要守在这守到什么时候?”年纪小的喝了一口热酒,突然露出贱兮兮的笑,“后院那两娘们,真水灵啊。”
“砰”的一声,却是年纪大的猛的将酒杯砸在桌子上,顿时酒杯被砸的四分五裂。
“你想死不要拖累我,那是你能打主意的吗?”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年轻些的男人讪笑几声,随后给年长者重新倒了一杯酒。
这边,李逸和徐肆找到了县衙,但是他们却进不去。当然进不去,县衙哪能是随便进的呢。于是便牵着骡子准备沿着东大街往西走,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边更热闹些,也打算在西大街那边找住宿的客栈。
这时,一辆马车从县衙的侧门驶出来,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实在是这马车不凡,车帘似乎都穿了金丝,此时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光。
除了马车不凡,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荠县本就不富裕,能乘坐马车的真不多。就好比一个不富裕的县城,平时开车的都没多少,突然有一辆闪着金光的劳斯莱斯在大马路上经过,自然吸引过路人的目光。
马车很快从李逸两人旁边经过,沿着东大街向着东门方向驶去。
在经过之时,李逸看到了一个熟人,就是在白沙集见过的那个中年人,此时正坐在车厢前面。显然,当时在白沙集显得尊贵的他,此时竟然也只是车厢内的人的属下。
等马车走远,徐肆道,“是白沙集见过的那人,竟然坐在前面,车厢里的是谁?”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李逸便牵着骡子跟在后面,他不需要紧紧跟着,只需要知道他们去哪里就行了。
行不过多远,马车在前面突然往右拐,却是拐上了小朝门。等到李逸等人来到路口,只见这辆马车正从前方右手边的一个巷子里出来,然后重新上了小朝门,在经过这个路口之后继续朝着东门而去。
“徐大哥,你去看看这马车刚去了哪里,我去跟着那辆马车。等会儿我们就在这里汇合。”
之前一直舍不得骑的骡子,这下不得不辛苦它一下了。
俩人在路口分开,徐肆继续沿着小朝门去打探刚才马车在哪里停留,而李逸则骑着骡子跟着那辆马车。
没有马鞍,直接坐在骡子身上着实不舒服,而且骡子走不快,身上毕竟还驮着货物,现在又载了个人。
马车沿着东大街一直往东门方向走,在快要到达东门之前向左,拐进了仓口街。仓口街顾名思义,这一片多是官府的粮仓。官府粮仓也是有官员管理的,一般叫大使。大使在某些仓会有从九品官衔,但是更多的大使是未入流官员。
马车没有在仓口街停留,等到李逸到了东大街与仓口街路口,正好看到马车左转去了外院街。
外院街与东大街平行,一头却是向着县衙后宅方向。不过马车没有去往县衙后宅方向,而是在左转走向外院街之后行不过几百米就右转。
等到李逸到了外院街,放眼望去,此时哪里还有马车的身影。无奈只得骑着骡子慢慢找,所幸外院街不长,这边路况也不复杂。
沿着外院街走了几百米,右边是一条向上的路,没有名字,等问过了人才知道,这里是去兴觉寺的。
李逸这才注意到,他一路走过来,地势越是越来越高了。难怪那些官仓都建在这边,地势高,防水淹的。
李逸翻身下了骡子,牵着骡子迈步向山上走。这山属实不算高,因此到兴觉寺倒也不需要走很长的山路。路上倒是也有几个行人从山上下来,路两旁还有厚厚的积雪。可是越往上走,积雪反而越少。
寺庙的香火旺是什么时候呢?一个是大家都有闲钱,一个是快没钱且遭了灾。有闲钱的时候祈求身体健康,多子多福;没钱的时候祈求灾难快些过去。
等到再一个右转,已经能看到兴觉寺了。此时兴觉寺山下积雪已经完全融化,山下一块空地上正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车夫正在车上。
车厢内没有动静,那个白沙集出现过的中年男人也不见了。大概率车上的人已经去了寺庙内。
李逸将骡子在寺庙前拴好,寺庙门口有一些卖香烛的小贩,便在其中一人这里买了点香,然后拜托此人帮忙看顾一下骡子,李逸便带着香爬上寺庙门口的阶梯。
兴觉寺始建于什么时候?有香客说荠县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也有香客说兴觉寺曾遭遇过火灾,原来的寺庙其实并不在这里。
寺庙的香火不算特别鼎盛,进了寺门便是一个四合院,院中摆放着一个大香炉,此时里面正冒着几缕青烟。
李逸点着买的香,插上一把放在香炉内,然后拿上三根向着中间大殿而去。
大殿门口却站着几个大师傅,看到李逸过来,一个大师傅迎上来,双手合十,“施主,确实不凑巧,殿内正有贵人正在参佛,可否请施主稍加等待?”
看这些和尚们的架势,这大殿之内恐怕真的有可能就是马车上的那位贵人了。
“佛经有言,一切有情众生皆在三世六道中轮回,三世六道众生本质上是相同的,没有高下贵贱之分。今天大师将我拦下,不就是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这位大师傅看了李逸一眼,“阿弥陀佛,施主确实通晓佛经,只是今日却是大殿不对外开放了。”
李逸这便知道了,尽管佛经真的说众生平等,但是念诵佛经的人不是,念诵佛经的人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见进不去,李逸只得将香插到外面的香炉里,随后下山。
此时已经快天黑,山下小贩却也是等李逸等的着急。见李逸从台阶上下来,连忙向李逸拱手。
“小兄弟,这天也黑了,我得回去了,要是你再不来,我都准备上去寻你了。”
“多谢这位大哥。”李逸摸出几文钱递过去,小贩坚决不肯收,收拾摊位之后挑着下山去了。
站在兴觉寺台阶下,看着小贩下山而去,李逸有些恍惚。熟读佛经的和尚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而在寺庙门口卖香的摊贩,却因为一句请求而一直等着他。
有时候,道理不在那些熟读经文的人手里,而在那些普通人手里。
李逸牵着骡子下山,仓口街这一块没有多少亮光,只有偶尔的繁星几点。等走到东大街,便是满天繁星汇聚到了一起。
小朝街与东大街路口,徐肆早已经等在这里了。
“二郎,怎么样?”
“那辆马车去了兴觉寺,本来想去大殿看看的,但是被人拦着不让进。四哥调查的如何?”
闻言,徐肆一脸古怪的看了李逸一眼,然后道:“你猜猜那辆马车是去了哪里?”
李逸摇头,表示让徐肆赶快说。
“去了迎春楼。就是你之前问的那些秦楼楚馆。”
自动忽略掉一些无关紧要的,李逸又问,“可知道马车停了之后有人下来吗?”
“有,那迎春楼三楼不营业,听说就是那位马车上的贵人这段时间就住在上面,有小厮说那位贵客已经上楼了。”
“那就是说白沙集上的那人去了兴觉寺?可是他们去兴觉寺干什么呢?”
“再去兴觉寺看看?”
说干就干,两人在街边买了点吃食,随后摸黑去了兴觉寺。
傍晚时分见到的那辆马车还在,车夫依然在车上。此时天黑,只能借着未化的雪看清有人,车夫倒也没有认出李逸来,以为是夜间过来留宿的。
“两人可是来兴觉寺投宿?却是来晚了。”
原来兴觉寺还能留宿?李逸顺着他的话,“这位兄台有请,我们进城之时已经很晚,等到处理完货物再去客栈投宿,却已经没有客房了,本想再去找其他客栈,可是却被小偷偷走了盘缠,只得来这兴觉寺了。刚才兄台说来晚了是何意?”
那车夫不疑有他,“你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李逸只好牵着骡子和徐肆爬台阶,这次确实让徐肆过去询问。等了一会儿,徐肆回来了。
“今晚上寺庙住进了不少人,没有其他的客房了。我好说歹说,最后掏出了身上‘仅有的盘缠’当做香油钱,他们给我们在一座废弃的偏房弄了个房间。”
嗯,又一次见识到了人的多样性,佛门也不例外。
不过,李逸来的时候也没听说寺里来了很多人,只是大殿有所谓的贵人在。难道是后面有人来了,这些来的人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