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娶到媳妇的男人心情比较惬意,头枕一条胳膊,一边还翘着二郎腿,间或朝空中甩个响鞭,说:“驴,驾——”声音长长的,驴却不搭理他,照旧慢慢地晃。
青黄不接吃不饱,娶媳妇的怎么还不少?
总不能还有女人像她一样,被趁饿打劫吧?
婚车不能蹭,菁莪缀在人家后面走了一段。
蓦地就生出了一种,“暮随肥马尘”的悲凉。
毛驴载着新郎下了大路去迎娶他的新娘,菁莪继续腿着走。
有两块爱心黑面饼子暖胃,一天的行程基本顺利,及至暮色快要接管大地时,她已经走出了县界。
实在走不动了,水囊里的水也快喝完了,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看道旁树下只有一些干枝碎叶,知道这里只被大风边缘扫过,损失不算严重。
便信步下了大路,转道一条曲折的小路。
又行两里,看前方村子上空有几只麻雀飞旋,知道这个村子应该很平和。
要知道,这几年,麻雀被列入了“四害”,时常被弹弓、鞭炮、锣鼓,甚至火、烟等攻击的如丧家之“鸟”。
然而,菁莪觉得,麻雀是乡村的精灵和歌者,特别能折射出一个村子的精气神儿,它们与人、与树、与炊烟一起构成了整个乡村。
没有麻雀的乡村少了灵动,变得沉寂、枯萎,甚至荒芜。
有麻雀的乡村,才有生机、有人气。
果然,在村子外围,便见不少人家的篱笆墙都排列整齐,上头的南瓜秧和梅豆架也都葱郁。
由此,菁莪还断定这个村子应当不是特别缺水。
不错,可以进。
拖着一双疲惫的腿走进村子,打眼踅摸一周,“锁定”了路口黑槐树下三位拉呱择野菜的老嫲嫲。
三个人,一个长脸,一个圆脸,一个又黑又瘦尖下巴。
据有关面相学及面目微表情分析,长脸的这个脾气直,圆脸的这位心最软,黑瘦尖下巴那个最精明。
她主要是冲着圆脸的那位婶子去的。
抓抓头发,揉揉眼睛,紧紧包袱。
头发乱了,眼睛红了,包袱稳当了,走向前:“大娘,婶子——”
一句未完,长脸的婶子就截住了她的话:
“去去去!一天来五六个要饭的,哪有多余的粮食打发你们?有手有脚,不会薅把野菜哄哄肚子?”
瘦小的大娘紧着跟上,抓起野菜抖得像炒茶,“看看,看看,扫帚菜、马蜂菜、婆婆丁、荠菜芽,吃的都是这个。
你转悠着要饭,也就要个野菜窝窝……哎哟,这小模样,不像是个小子啊,到底是闺女还是小子?”她忽然转了话头。
菁莪剪短了头发,又按照男人的衣着装扮,远看是个臭要饭的小子,骗骗眼神儿不好的人是没问题。
但脸盘儿、眉眼和身条儿在那儿摆着呢。
老嫲嫲们都是火眼金睛,蚊子打眼前飞过都能辨出公母,更何况她这么个大活人?
菁莪知道瞒不住她们,也没打算瞒。
又趋近两步说:“大娘,我不要饭。”
三位老嫲嫲一起抬头看她:“那你要啥?”
“我路过——”
“那还不是要饭?”长脸婶子又一次截断她的话,“十个要饭的,九个说路过!”
“又没伸手跟你要吃的,让人闺女把话说完。”
圆脸的婶子终于开口,声线和猜想中的一样柔和,拍了下长脸大娘的膝头,转过脸来接着说:
“是个闺女吧?眉眼上看是,头发咋绞成这样了?”
“赶路,娘死了,把头发剪了随她埋了……”菁莪再抓一把头发,眼底的伤心和怀念一同迸泻。
“哎哟,可惜了的。”瘦小大娘咂巴两下嘴说,口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
不知道她可惜的是菁莪的头发,还是菁莪的娘。
“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圆脸的婶子又问。
和善善的,有点施主和唐僧打招呼的感觉。
只可惜,菁莪不能说去往西天取经。
“打西边来的,回商城老家。爹早年去西边挖矿,没了,日子不好过,娘说这里才是老家,要带我回来。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被爹的事一打击,再加上赶路,得了急病,一下就,就没了……”菁莪把提前编好的脚本讲出来。
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防备继父或者朱家坳那男人,打听她的行踪。
毕竟,平原地区的人口密度太大了,她不可能避开所有人悄没声息地行路。
与其等着别人猜测她的来历,不如她自己编一个来历,让人在她编造的基础上自由发挥。这同引导和利用舆论一个道理。
再做一些与原本的青娥性格大相径庭的事情出来,混淆视听。
这样,即使她继父或朱家坳的男人打听过来,沿途见过她的人也能自动帮她“张冠李戴”。
出门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给的嘛?
长相模样?没关系。
会化千金、复古、欧式、烟熏等各种妆的人,还用担心这个?多cos几个就是了。
没有化妆品?也不要紧。锅底灰、白面粉、黄泥巴、红对联,哪样都能充分利用。
略微一捯饬,就是油在油里、水在水里。谁能辨我是雌雄?
揉弄两把眼睛,菁莪用在此地支教时学到的地方话说:“一到咱们这地方,我看见啥都觉得亲,问了问路,人说再有两三天就能到家了。大娘,你们听我口音,是不是和你们差不多?”
三位老嫲嫲彼此对视:像!还真像!
“多大了?”
“十六。”菁莪谎报年龄,小两岁更好行事,反正长得像金针菜。
“不大,也不小了。”圆脸的婶子从筐子底抓出一把茅针给她,又说:“认识这个不?甜甜嘴。”
菁莪忙忙道了谢接过,“认识,茅针,咱们这儿叫茅荻谷,是吧?西边也有,爹带我采过。”
把外头的卷叶轻轻剥开,露出白生生的花穗,放进嘴里,嚼一嚼甘甜生津。
好东西,既能清热利尿,又有助于她消化炭烤玉米粒。想去弄点。
便说:“一路过来,我看不少庄稼都旱得不行了,茅草不耽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