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透教堂彩窗,在青石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李辰浩踩着这些光斑走进耶稣会医院,浓烈的石灰水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打两个喷嚏。走廊两侧的病床上,患者们盖着雪白的亚麻布,几个戴着鸟嘴面具的修士正用毛刷蘸着石灰水,仔细涂抹床架和地面。
\"李大人!\"安德烈神父从药房快步走出,金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您来得正好,请看这个。\"
他递来一张表格,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字。李辰浩眯起眼睛——左边一栏写着\"太医院\",右边是\"耶稣会\",中间则是\"治愈数死亡数\"等条目。最下方一行用红笔圈出:太医院治愈率42%,耶稣会71%。
\"这不可能!\"李辰浩脱口而出。太医院用的都是名贵药材,人参、犀角、麝香应有尽有,怎会输给这些只用石灰水的洋和尚?
安德烈蓝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大人若不信,可亲自查证。\"
李辰浩跟随安德烈穿过病房。令他惊讶的是,这里的患者虽也面色苍白,但少有溃烂流脓的情况。一个年轻修士正在为患者更换绷带——那绷带竟是用醋泡过的!
\"石灰杀'瘴气',醋阻'邪毒'。\"安德烈解释道,\"我们在罗马瘟疫时就发现,清洁比药物更重要。\"
走到最里间的重症区,李辰浩突然停步。床上躺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太医院院判周德芳!这位向来蔑视西洋医术的老太医,此刻正虚弱地接受修士喂药。
\"周院判?您怎么...\"
周德芳老脸一红,别过头去:\"老朽...老朽只是来查访...\"
安德烈凑到李辰浩耳边:\"三天前自己爬来的,高烧昏迷,背上全是痈疽。\"
李辰浩强忍震惊。周德芳是《瘟疫论》当代传人,曾放言\"夷医不知阴阳五行,何谈治病\"。如今却躺在教会医院,喝着洋人的药!
离开病房,安德烈带李辰浩来到后院一间上锁的小屋。推开门,刺鼻的腐臭味涌来。屋内摆着几张石台,台上赫然是几具解剖到一半的尸体!
\"大人请看。\"安德烈用镊子拨开一具尸体的腋下淋巴腺,黑色脓血缓缓流出,\"这就是黑死病的真面目——淋巴腺中的腐败物。\"
李辰浩胃部翻腾,却强迫自己仔细观察。那些发黑的腺体,与《瘟疫论》中描述的\"戾气聚于经脉\"确有相似之处,只是西洋人用刀剖开,看得更为真切。
\"我们解剖了三十八具尸体,\"安德烈指着墙上的人体图谱,\"发现病气传播有固定路径,所以重点消毒患者接触过的器物...\"
回太医院的路上,李辰浩脑海中不断闪现那黑色脓血的画面。他想起太医院昂贵的\"避瘟丹\"——内含麝香、龙涎等珍材,造价堪比黄金,却对重症毫无效果。而洋人仅用石灰醋水,竟能创造奇迹!
刚到衙门,就听见里面吵成一团。推门一看,周德芳已经回来,正与一群太医激烈争论。
\"荒谬!\"周德芳拍案而起,哪还有半点病容,\"夷医那套刨坟掘尸的勾当,也配称医术?\"
年轻太医林清源不服:\"院判,可他们的治愈率确实...\"
\"放屁!\"周德芳胡子直抖,\"那是他们专挑轻症!我等收治的都是重症垂危,如何比较?\"
李辰浩默默退到一旁。他注意到几个年轻太医案头竟摆着抄录的西洋解剖图,还用朱笔在《瘟疫论》边做了批注:\"戾气或即夷所谓'瘴气'?\"
夜深人静,李辰浩独自在书房研究安德烈给的资料。其中一幅\"瘴气传播图\"引起他注意——图上标注病气会通过衣物、器物甚至空气传播,与《瘟疫论》中\"戾气自口鼻入\"的说法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西洋人用石灰消毒器物,实则是阻断\"戾气\"传播!这与中医理论并不矛盾,只是方法更为直接。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他取出一张宣纸,开始改写太医院的《防疫章程》,将石灰消毒法融入其中,却巧妙冠以\"古法辟瘟散\"之名——反正《周礼》中确有以灰洒墙的记载,不算完全说谎。
三日后,太医院试行新规。李辰浩特意命人将石灰装在古色古香的青瓷罐中,命名为\"辟瘟散\"。老御医们虽觉气味刺鼻,但见包装典雅,又有典籍依据,也就勉强接受了。
效果立竿见影。一周后,太医院重症区的死亡率下降了四成。周德芳捻着胡须啧啧称奇:\"想不到古籍记载的法子如此有效!\"
只有年轻太医林清源看破不说破。趁无人时,他悄悄塞给李辰浩一封信:\"门生家中开石灰窑,愿低价供应上等熟石灰...\"
然而好景不长。那日李辰浩正在衙门办公,王勇慌慌张张冲进来:\"大人!庄亲王带人查封了耶稣会医院,说他们'剖尸渎神,散布妖术'!\"
李辰浩扔下毛笔就往教堂赶去。远远就看见教堂大门被贴上封条,几个修士被锁链拴着押出来。安德烈不在其中。
\"李大人来得正好。\"庄亲王骑在马上冷笑,\"这些洋和尚挖坟掘尸,证据确凿。皇上已下旨,永禁夷医在京行医!\"
李辰浩心中一沉。他注意到庄亲王身后站着周德芳——老太医躲闪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当夜,李辰浩在书房发现窗台上多了个包袱。打开一看,是几本手抄医书和一瓶石灰粉。书页边角画着个小十字架——安德烈的标记!最后一页写着:\"瘴气不分中西,救人何论夷夏。石灰用法附后。\"
李辰浩将书藏入《永乐大典》的书匣夹层。转身时,他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嘴角竟带着一丝笑意。是啊,禁得了医院,禁不了知识。石灰粉如此普通,谁能阻止它在京城悄悄传播?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案头那罐\"辟瘟散\"上。李辰浩轻轻摩挲着青瓷罐身,心想明日要派人去林清源家的石灰窑看看。或许,真正的变革就该像这石灰一样,看似平凡,却能在无声处杀菌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