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七月紧贴着倒下的树干，能清晰感觉到索菲亚在她怀中颤抖的频率。小女孩的手死死攥着父亲的怀表，金属边缘已经在她掌心留下深红的压痕。程远半跪在她们身前，后背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弹射而出。
\"东南方向三十米，两个人。\"索菲亚突然凑到七月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流带着微弱的金属味，\"他们带着...某种探测仪。\"
七月惊讶地看着小女孩。索菲亚的瞳孔在树影下泛着淡蓝幽光，像是夜行动物的眼睛。她不仅能感知到搜索者的位置，甚至知道他们携带的装备——这种能力已经远超普通的精神连接。
程远回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七月轻轻点头，证实了索菲亚的话。他眉头紧锁，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几米外的一条干涸小溪上。溪床被落叶覆盖，形成天然的隐蔽通道。
\"爬过去。\"他用口型示意，\"跟着我。\"
七月搂紧索菲亚，冰凉的手指触到小女孩后颈的金属接口——那是海底设施留下的痕迹，皮肤边缘还有未愈合的针脚。索菲亚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她的忍耐力远超同龄孩子，这种成熟让七月心脏抽痛。
他们像蛇一样在腐败的落叶间蠕动。每前进一寸，七月都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胸口的蓝色印记开始隐隐发热，仿佛在警告她危险临近。程远突然停下动作，抬手示意他们屏住呼吸。
\"那是什么声音？\"一个粗犷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七月的心跳几乎停滞。索菲亚把脸埋在她肩头，瘦小的身体绷得像根弦。程远的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从实验室顺出来的手术刀，刀刃在阴影中泛着冷光。
\"松树枝摩擦。\"另一个声音回答，\"别疑神疑鬼，继续搜。\"
脚步声渐渐远去。程远等了足足一分钟，才继续向前移动。干涸的溪流通向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穿过灌木后，视野豁然开朗——前方是陡峭的山坡，坡底有条蜿蜒的土路，一辆破旧的皮卡车停在那里，车身上印着\"松林农场\"的字样。
\"运气不错。\"程远低声说，\"我去看看能不能启动。\"
七月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了。\"
\"比徒步强。\"程远的目光扫过索菲亚光着的脚丫，小女孩的脚底已经布满细小的伤口，\"你们在这等着。\"
没等七月反对，他已经猫腰冲了出去，身影在树丛间几个起落就接近了车辆。七月屏息看着他在车旁蹲下，从鞋底抽出一根细铁丝，伸向车门锁孔。
索菲亚突然抓紧七月的手臂。\"林博士，\"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我看到了...其他孩子。\"
\"在哪里？\"七月轻声问。
\"很远的地方...像梦一样...\"索菲亚的瞳孔扩大，蓝光变得更明显，\"他们被关在白色的房间里，身上连着管子...有人在说话...说'备用载体'......。\"
七月胸口一紧。爆炸并没有摧毁整个组织，他们只是损失了一个据点。而其他孩子——那些与索菲亚一样的共鸣体——仍然被囚禁在未知的地方。
引擎的轰鸣打断了她的思绪。皮卡车颤巍巍地启动了，程远从车窗探出头，朝她们招手。七月抱起索菲亚，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站住！\"
七月回头，看到三个黑衣人冲出树丛，为首的已经举起手枪。没有思考的时间，她本能地转身护住索菲亚，把小女孩推向程远的方向。
枪声在寂静的山林中炸响。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七月睁开眼，发现程远不知何时已经挡在她身前，右肩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他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形，左手持枪还击——那是他从黑衣人手中夺来的武器。
\"上车！\"他咬牙喊道，声音因疼痛而扭曲。
七月抱起索菲亚冲向皮卡。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有一颗击中了后视镜，玻璃碎片飞溅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几乎是摔进了驾驶室，索菲亚被她护在身下，毫发无伤。
程远一边后退一边射击，直到靠近车辆才转身跳上副驾驶。\"走！\"他嘶声道，鲜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袖。
七月猛踩油门。皮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轮胎在泥地上空转几秒才猛地蹿出去。后窗玻璃在下一轮射击中粉碎，索菲亚发出短促的尖叫，但很快咬住嘴唇忍住。
\"低头！\"七月按下小女孩的脑袋，同时急打方向盘。车辆冲上主路时，她透过后视镜看到追兵正在奔向另一辆越野车。
山路崎岖不平，皮卡每颠簸一次，程远就闷哼一声。七月瞥见他按着伤口的指缝间不断涌出鲜血，在座椅上积成一小洼。
\"坚持住，\"她声音发抖，\"我们马上——\"
\"右转！\"索菲亚突然喊道，\"前面有路障！\"
七月急打方向，皮卡几乎侧翻着拐进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后视镜里，横在主干道上的钉刺带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如果不是索菲亚预警，他们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
\"你怎么知道...\"七月的话没问完就明白了。索菲亚眼中的蓝光更盛了，小女孩正通过某种方式感知着追兵的动向——也许是共享视觉，也许是读取记忆。
程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七月看着他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知道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她扫视着路两旁的景色，寻找可能的藏身之处。
\"前面...两公里...\"程远气若游丝地说，\"有个废弃的...护林站......。\"
七月点点头，加大油门。皮卡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前行，后排的索菲亚爬到前座，用瘦小的手帮程远按住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袖，但小女孩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护林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木屋的屋顶已经部分坍塌，门廊上爬满藤蔓。七月把车藏在树丛后，搀扶着程远进屋。里面灰尘遍布，但基本结构还算完整，角落里甚至有个生锈的铁炉。
\"索菲亚，\"七月撕下自己衬衫下摆，\"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水源。\"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目光在七月和程远之间游移。\"你们...不会走吧？\"
\"不会。\"七月强忍泪水承诺，\"我发誓。\"
索菲亚这才点点头，拿着一个生锈的铁桶出去了。七月转向程远，发现他已经自己撕开了肩部的衣服，露出狰狞的枪伤。子弹穿肉而过，留下一个汩汩冒血的孔洞。
\"不算太糟。\"程远勉强笑了笑，\"没伤到...主要血管......。\"
七月用布条压住伤口，程远疼得倒吸冷气，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需要缝合。\"她检查着伤情，\"但没有任何医疗器械。\"
程远用没受伤的手摸索口袋，掏出一个折叠小刀和打火机。\"消毒...用火...\"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极大痛苦，\"缝线...可以用...我的头发。\"
七月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接过小刀在炉火上烤红，然后看向程远已经自己扯下的一缕黑发。这个场景荒谬又残忍，但此刻别无选择。
\"咬着这个。\"她递给他一根木棍。
程远摇头。\"不用。\"他直视她的眼睛，\"我想...保持清醒...有话要说。\"
七月的手在发抖。她知道程远要说什么——那些被一次次推迟的坦白，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他在这一切中扮演的角色。但现在不是时候，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在刚刚找回他之后就......。
\"别说话。\"她声音哽咽，\"等处理好伤口再......。\"
\"七月。\"程远用沾血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我...没挺过去...你需要知道......。\"
\"你不会死！\"七月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泪水终于决堤，\"我不允许！\"
程远怔住了。他看着她崩溃的表情，眼中的决绝渐渐软化。最终，他轻轻点头，咬住了那根木棍。
缝合过程像一场酷刑。每刺一针，程远的肌肉就绷紧一分，汗水浸透了全身。七月强迫自己动作迅速而精准，用烧红的小刀灼烧伤口边缘时，程远终于昏了过去，这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索菲亚端着半桶浑浊的雨水回来时，七月已经完成了包扎。小女孩看到昏迷的程远，手中的铁桶咣当落地。
\"他...死了吗？\"索菲亚的声音细如蚊蚋。
\"只是睡着了。\"七月擦去脸上的泪和汗，\"来帮我生火，我们需要热水。\"
夜幕降临时，程远发起了高烧。七月和索菲亚轮流用湿布为他降温，但收效甚微。破屋外不时传来夜行动物的叫声，每一次响动都让七月神经紧绷——那些追兵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
\"林博士。\"索菲亚突然开口，\"我能...帮忙。\"
七月疲惫地抬头，看到小女孩跪在程远身边，双手悬在他的伤口上方。\"什么意思？\"
\"在设施里...他们教我们...控制疼痛。\"索菲亚的眼中蓝光流转，\"虽然不能治愈...但可以让感觉...变模糊。\"
七月想起自己在海底设施的经历，那些科学家确实试图训练她控制他人的神经信号。当时她以为这只是实验的一部分，现在看来，这个技术已经被应用在其他孩子身上。
\"会有危险吗？\"她轻声问。
索菲亚摇摇头，又点点头。\"一点点...但程医生...需要这个。\"
没等七月回应，小女孩已经闭上眼睛。她的手掌微微发光，像是捧着一团微弱的蓝色火焰。程远在昏迷中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七月看着这一幕，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索菲亚正在透支自己本就不稳定的能力，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这种无私让她想起星辰，妹妹总是把最后一块糖果留给她，即使自己也很想吃。
索菲亚突然踉跄了一下，蓝光骤然熄灭。七月连忙扶住她，发现小女孩的脸色惨白如纸，鼻下渗出淡蓝色液体——这是能力透支的征兆。
\"够了。\"七月把她搂进怀里，\"你已经帮了大忙。\"
索菲亚虚弱地点头，靠在七月肩上很快睡着了。七月轻轻抚摸她亚麻色的头发，发现发根处也有细小的蓝色晶体——和星辰临终前一模一样。
程远在午夜时分短暂醒来。月光从破屋顶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向蜷缩在角落熟睡的索菲亚，又看向守在一旁的七月，嘴唇动了动。
\"别说话。\"七月凑近他，\"你需要休息。\"
程远固执地摇头，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笔记本...\"他气若游丝地说，\"我外套...内袋......。\"
七月从他挂在墙上的外套里摸出一个小记事本。牛皮封面已经磨损，页角卷曲，显然经常被翻阅。她疑惑地看向程远，后者示意她打开。
本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地址、日期和代号。七月快速浏览，很快辨认出这些都是\"方舟计划\"的相关设施——二十七处中的十八处已经被程远查明。最后几页是手绘的地图，标注着通风管道、警卫换岗时间等细节。
\"你一直在...\"七月的声音哽住了，\"调查这些？\"
程远微微点头。\"三年...\"他艰难地说，\"自从...发现你母亲...可能活着......。\"
七月的泪水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程远从未放弃，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即使要冒着生命危险，他也一直在追查这个组织的下落。
\"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远闭上眼睛，许久才重新睁开。\"保护你...\"他轻声道，\"也是...我的承诺...对你父亲......。\"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七月记忆深处的某扇门。她突然想起爆炸前一天的晚上，父亲和程远在书房长谈。当时她以为只是普通的学术讨论，现在想来，父亲一定是在托付什么。
\"睡吧。\"她擦干眼泪，握紧程远的手，\"明天我们再谈。\"
程远似乎想说什么，但高烧和失血最终夺走了他的意识。七月守在他身边，借着月光继续翻阅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段奇怪的文字，像是某种密码：
当光柱相连，真相自会显现。钥匙在星辰之中。——L。
这是父亲的笔迹。七月的手指颤抖起来。她想起怀表盖内侧刻着类似的话，但后半句不同。程远一定是在某个地方找到了这张字条，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
钥匙在星辰之中。这是什么意思？是指妹妹的遗物？还是......。
索菲亚在睡梦中突然抽搐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呜咽。七月连忙放下笔记本去查看，发现小女孩的体温高得吓人，蓝色脉络正从她后颈的接口处向全身蔓延。这是严重的排异反应，如果不及时处理......。
七月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渗血的指尖按在索菲亚的接口上。这是她在海底设施无意间发现的缓解方法——她的血液中含有某种稳定剂，能暂时抑制排异反应。
索菲亚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七月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要真正救这些孩子，必须找到\"方舟计划\"的核心，解开父亲留下的谜题。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七月看着熟睡的索菲亚和昏迷的程远，做出了决定。无论前路多么危险，她都会继续走下去——为了所有被夺走童年的孩子，为了星辰，也为了父亲和程远坚守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