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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脑勺的钝痛和后背被道具箱硌出的印子,在后台震天的哄笑声里,反而成了某种荒诞的勋章。我躺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傻子。岳云鹏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子,烧饼那穿透力十足的“嫂子专业垫子”的调侃,还有张云雷别过脸去耸动的肩膀……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冲垮了这一天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慌和紧绷。

最终,是张云雷看不过眼,清咳了一声,走过来,带着点忍俊不禁的无奈,伸手把我从一片狼藉里拉了起来。“行了,都没摔坏就成。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开箱了。” 他那清冽的嗓音像一盆冷水,稍微浇熄了过于热烈的哄笑气氛。

岳云鹏这才像找回了魂,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尴尬、懊恼、一丝残余的怒气,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他迅速转过头,粗声粗气地对着烧饼吼:“笑屁笑!还不赶紧帮忙收拾!耽误了上场,师傅骂死你!”

一场由电话引发的“叠罗汉”闹剧,终于在匆忙的收拾和演出临近的紧张气氛中落幕。只是,从那以后,后台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岳云鹏依旧会喊我干活,依旧挑剔,但那种冰锥子似的“滚出去”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看我的眼神,偶尔会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尤其是在我递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他手指,或者需要靠近帮他整理大褂领口的时候。而我,在经历了从地狱到荒诞喜剧的跌宕起伏后,面对他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指责,竟然也能生出几分麻木的……甚至带点隐秘调侃的平静。呵,总比被砸在地上当垫子强。

日子在后台的忙碌和岳云鹏间歇性的“找茬”中滑过。转眼到了周五傍晚,空气里弥漫着周末将至的松弛感。岳云鹏刚结束一场商业活动的录制,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坐在化妆镜前卸妆。我正低头整理着他明天外地商演的行程单,把酒店地址、联系人、接送时间反复核对。

“喂。”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干涩,带着卸妆后的松弛感。

我抬头,从镜子里对上他的目光。他正用化妆棉擦着眼角,动作有点粗鲁。“嗯?岳老师,您说。”

“……晚上有事没?” 他问得有点突兀,眼神没看我,只盯着镜子里自己眼角的褶子。

“啊?没……没什么事。” 我有点懵。

“那……” 他放下化妆棉,拿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也顺畅了些,“陪我去趟什刹海吧。糖葫芦。”

“糖葫芦?” 我更懵了。

“嗯。” 他站起身,开始脱身上那件沾了点粉底的衬衫,动作很自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举动在我眼里有多……不合适。“闺女视频里念叨好几天了,非说什刹海拐角那家老店的糖葫芦最好吃,裹的芝麻多,糖壳脆,还不粘牙。非得让我给她买。正好顺路。” 他解释得飞快,像是怕我误会什么,“我一个人去……怪没意思的。”

最后那句“怪没意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孩子气的别扭。镜子里,他耳朵尖似乎有点泛红。

什刹海?糖葫芦?陪他去?给他闺女买?

几个关键词在脑子里高速碰撞、重组。陪老板给他女儿买零食?这算加班吗?算助理的职责范围吗?可他那句“怪没意思的”……又带着一种奇怪的、不容拒绝的……邀请?

“哦……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有点飘。

他没再说什么,迅速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戴上那顶万年不变的黑色鸭舌帽和口罩。“走了。” 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简洁,率先朝外走去。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

华灯初上,什刹海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染上了一层温柔而暧昧的暖色。沿岸的垂柳在晚风中轻拂水面,倒映着岸边酒吧和餐厅五光十色的霓虹,碎金摇曳。空气里飘荡着食物的香气、民谣吉他的浅唱低吟,还有游船划过水面的潺潺声。人不少,多是悠闲散步的情侣、结伴的朋友和带着孩子的家庭。

岳云鹏依旧裹得严实,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目标明确,熟门熟路地穿过人流,朝着后海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走去。那里果然支着一个不起眼的糖葫芦摊子,玻璃柜里插满了红艳艳、亮晶晶的山楂串,在暖黄的灯泡照耀下,格外诱人。空气里弥漫着熬糖特有的、甜蜜焦香的气息。

“老板,来两串!要芝麻多的!糖壳脆的!” 岳云鹏凑到玻璃柜前,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熟稔和急切。他掏钱包的动作很利落。

“好嘞!您稍等!”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笑眯眯地应着,麻利地挑选了两串裹满芝麻、糖壳晶莹透亮的山楂串,用油纸包好递过来。

岳云鹏接过糖葫芦,付了钱。他捏着那两串红艳艳的果子,站在原地,似乎有点踌躇。晚风吹起他卫衣的帽子边角,露出一点圆润的下颌线条。霓虹灯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转过身,把其中一串递到我面前。

“喏。” 声音还是闷闷的,带着点不由分说的硬气。

我愣住了。给我的?

“愣着干嘛?尝尝。” 他催促道,眼神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递过来的动作很坚决,“看看是不是真像那小祖宗说的那么好。”

那串裹满芝麻的糖葫芦就在眼前,红得耀眼,散发着甜蜜的诱惑。拒绝似乎显得矫情。我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碰到了冰凉的、裹着硬糖的山楂,接了过来。糖壳在路灯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他看我接了,似乎松了口气,这才低头,把自己口罩的下沿掀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自己那串。脆硬的糖壳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裹着芝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他腮帮子鼓动着,满足地眯起了那双标志性的小眼睛,发出含糊的喟叹:“嗯……是挺脆!”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地咬下一颗。冰凉坚硬的糖壳在口腔里融化,甜蜜瞬间包裹了味蕾,紧接着是山楂的酸,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甜腻,芝麻的焦香在咀嚼中迸发。确实……好吃。一种简单而直白的、带着烟火气的甜蜜。

我们俩,一个裹得像个可疑分子,一个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就这么并排站在什刹海喧嚣又温柔的夜色里,谁也没说话,各自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里的糖葫芦。晚风带着水汽拂过脸颊,远处酒吧飘来模糊的歌声。空气里弥漫着糖葫芦的甜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他吃得很快,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串,然后摘下口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糖渣的嘴角,那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贪嘴。目光落在我手上才吃了一颗的糖葫芦上。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他嘀咕了一句,语气是惯常的嫌弃,但眼神却没什么攻击性,反而……有点悠哉?他双手插进卫衣口袋,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河边的石栏上,帽檐下的眼睛望着对岸闪烁的灯火,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彻底的放松姿态。

“这儿……挺好。”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比后台清净。比台上……自在。”

我慢慢嚼着酸甜的山楂,没接话。晚风吹动柳枝,拂过水面,也拂过心湖,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这片刻的宁静和手里这份意外的甜,像一层温柔的纱,暂时覆盖了后台的硝烟和生活的疲惫。我偷偷侧过脸,看他放松的侧影。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圆润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那个在台上插科打诨、在后台暴躁挑剔的“角儿”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在夜色里安静吃着糖葫芦、享受片刻自在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他放在卫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懒洋洋地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就拧紧了,那股刚刚沉淀下去的烦躁气息又浮了上来。

“啧,烦人。” 他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语气瞬间切换成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点应付的腔调:“喂?妈?什么事儿啊?我这忙着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出来,是个中气十足、语速飞快的女声,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那连珠炮似的质问和不满的调子却异常清晰。

岳云鹏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浓,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压低了声音:“哎呀,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工作忙嘛!……什么介绍对象?您又来了!我哪有那功夫!……谁?张姨家的侄女?在银行上班?妈!我连自己闺女都顾不过来,还相什么亲!您就别操这心了行不行?……”

他一边应付着,一边烦躁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那点难得的宁静被彻底打破。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刚刚在夜色里显得放松自在的轮廓,此刻又绷紧了,充满了熟悉的、被生活琐事纠缠的烦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儿真有事!回头再说!挂了啊!” 他几乎是带着点狼狈地结束了通话,把手机狠狠塞回口袋,转过身来时,脸上还残留着未消的郁气。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家里催?”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话出口才觉得有点唐突。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点被打扰后的余怒,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疲惫。“嗯。”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从鼻子里哼出点气,“老太太……一天到晚瞎操心。老想给我张罗对象,烦得很。”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啃着剩下的糖葫芦。山楂的酸味在舌尖蔓延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河面上倒映的灯火,又飘回我脸上,带着点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他忽然开口,语气有点突兀,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生硬和……试探?

“你呢?家里……不催你?”

“我?”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我身上。嘴里的山楂好像更酸了。“也……也催。老生常谈呗。” 我含糊地应道,不想深谈。

他“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那探究的目光却没移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比刚才单纯的宁静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什刹海的晚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走吧,回去了。” 他似乎也觉得这沉默有点别扭,率先打破了僵局,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利落,转身就走。只是脚步,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一些。

回到那个老旧却整洁的小区,楼道里熟悉的消毒水味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掏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妈?” 我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母亲。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慈祥又有点嗔怪的笑,“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快洗手,饭都好了!”

“哦……手机可能静音了。” 我含糊地解释,心里有点暖,又有点莫名的忐忑。母亲退休后,时不时会过来帮我收拾屋子、做顿饭。她总说我一个人住,工作又忙,照顾不好自己。

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橘黄色的灯光下,饭菜的香气和家的温暖驱散了什刹海晚风带来的那一丝凉意。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那么忙啊?” 母亲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关切地问。

“嗯……还行,换了份新工作。”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新工作?什么工作?在哪啊?待遇怎么样?” 母亲立刻来了精神,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

“……在一家……文化公司。给一个……艺人当助理。” 我斟酌着用词,避开了“德云社”和“岳云鹏”这两个关键词。

“艺人助理?” 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挺好呀!见世面!是哪个明星啊?唱歌的还是演戏的?男的女的?” 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呃……说相声的。” 我硬着头皮说。

“说相声的?”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也挺好!能逗乐!谁呀?郭德纲?于谦?” 她报出的是她为数不多知道的相声演员名字。

“不是……” 我犹豫着,知道瞒不住,索性坦白,“是……岳云鹏。”

“岳云鹏?” 母亲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是电视上那个,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说话有点河南口音,挺逗乐那小伙子?”

“对,就是他。” 我点点头,心提了起来。

“哦……他啊。” 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筷子,但明显没刚才那么兴致勃勃了,“给他当助理……辛苦不?我看电视里,说相声的也挺忙的吧?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他到处跑,安全吗?他那个人……人怎么样啊?”

“还好……就是工作忙点。人……还行吧。” 我含糊其辞,脑海里闪过他挑剔早餐、吼我“滚出去”、还有窘迫得满脸通红的画面,实在没法违心地说“人很好”。

“哦……” 母亲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吃饭。餐桌上安静下来,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但母亲偶尔投来的、带着点审视和若有所思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她似乎……对这份工作,或者说,对“岳云鹏”这个人,并不像一开始那么乐观了。

吃完饭,母亲收拾碗筷,我赶紧抢着去洗碗。厨房里水流哗哗,蒸汽氤氲。母亲站在旁边,用抹布擦着灶台,状似无意地开口:“晓晓啊,你今年……三十了吧?”

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嗯。”

“时间过得真快……” 母亲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感慨,“你看你刘阿姨家的女儿,比你小两岁,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张伯伯家的儿子,跟你同年的,上个月也刚结婚……”

“妈……” 我试图打断她。

“妈不是催你。” 母亲停下动作,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不容置疑的关切,“妈是担心你。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你现在工作……是换了,听起来也新鲜。但给艺人当助理,说好听点是工作,说不好听点,不就是伺候人的吗?整天跟着跑,作息不规律,接触的人也复杂……能长久吗?”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试探:“妈托人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在研究所工作的那个,小陈,人家对你印象挺好的,又约你周末见面,你怎么又给推了?人家条件多好,工作稳定,人也老实……”

水流冲击着碗碟,发出空洞的声响。母亲的话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这种“好”,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辩驳的压力。

“妈,我现在工作刚起步,真没心思考虑那些。” 我低着头,用力搓洗着盘子上的油渍,仿佛这样就能搓掉心里的烦躁,“小陈……人是不错,但……没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 母亲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点不解和急切,“感觉能当饭吃吗?过日子,踏实最重要!你现在觉得新鲜,给明星当助理,见那些光鲜亮丽,可那都是虚的!等你年纪再大点,工作不稳定,还没个着落,你……”

“妈!” 我猛地关上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我转过身,看着母亲担忧的脸,胸口堵得发慌,却又无力反驳。难道告诉她,我伺候的那个“明星”,脾气坏得要死,还比我小五岁?这只会让她的担忧变成恐慌。

“我知道您为我好。”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工作我会好好干,感情……也急不来。您就别操心那么多了,行吗?”

母亲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担忧更深了。她没再说什么,拿起抹布默默地擦着已经光洁的灶台。厨房里只剩下沉默,比刚才的交谈更令人窒息。窗外的夜色浓重,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懒洋洋地透过德云社后台高高的窗户。岳云鹏和张云雷在角落低声对着一份新改的活(相声段子),烧饼则瘫在椅子上打手游,嘴里念念有词。我正埋头在一堆粉丝寄来的信件和礼物里做初步筛选和登记,把一些过于狂热或夹带私货的剔除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心猛地一紧。她很少在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赶紧起身,快步走到后台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才接起电话:“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母亲惯常的、带着点嗔怪的声音,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语气严肃又带着点公式化的女声:“你好,是林晓女士吗?我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你母亲刘玉芬女士刚才在超市购物时突然晕倒,被热心市民送过来了。你赶紧过来一趟!”

轰隆!

脑子里像炸开了一个惊雷!眼前瞬间发黑,手脚冰凉!

“什……什么?晕倒?在哪个医院?急诊科?我……我马上到!”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市一院,急诊抢救室3号。尽快!” 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浑身都在抖。母亲晕倒了?抢救室?怎么会?她身体一向很好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怎么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是岳云鹏。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正站在几步开外,眉头紧锁,那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我煞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眶。

“我……我妈……” 我张着嘴,巨大的恐惧和慌乱让我语无伦次,“医院……急诊……晕倒了……我得……我得马上走!” 我语无伦次,眼泪终于决堤,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 岳云鹏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不大,但很稳。“哪个医院?我送你去!”

“市……市一院……” 我哽咽着。

“走!” 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后台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对着里面喊:“张云雷!车钥匙给我!急事!”

张云雷闻声抬头,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和岳云鹏凝重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什么,一句话没问,迅速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抛了过来:“开我车!门口没车位!”

岳云鹏稳稳接住钥匙,拉着跌跌撞撞的我,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后台,穿过嘈杂的走廊,奔向停车场。

岳云鹏开车的风格和他说话一样,带着一股子横冲直撞的狠劲儿。张云雷那辆黑色的SUV被他开得像头咆哮的野兽,在午后略显拥堵的车流里左突右冲,喇叭按得震天响,引来一片不满的鸣笛和司机的怒视。他紧抿着嘴唇,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帽檐下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瘫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却丝毫感觉不到。脑子里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母亲苍白的脸、紧闭的眼睛、急救室冰冷的灯光……各种可怕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眼泪不停地流,模糊了车窗外的街景。

“别嚎了!” 岳云鹏突然吼了一嗓子,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粗暴,带着点被哭声搅扰的烦躁,“哭有什么用!省点力气!人还没见着呢!”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哭声噎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抽噎。他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车子猛地加速,又险险地超过一辆慢行的公交。

“地址!具体位置!” 他语气生硬地命令。

“急……急诊抢救室3号……” 我抽噎着回答。

他没再说话,只是脚下油门踩得更深。车子像离弦的箭,朝着市一院的方向狂奔。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拉成模糊的色块。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我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一路风驰电掣,闯了不知几个红灯。车子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猛地刹停在市一院急诊大楼门口。岳云鹏解开安全带,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下车!”

我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一把拽开车门,半拖半扶地把我拉下车,然后锁了车,抓着我胳膊就往急诊大厅里冲。

急诊大厅永远是人满为患,充斥着消毒水、药味和痛苦的呻吟、焦急的呼喊。空气浑浊而压抑。岳云鹏戴着帽子和口罩,拉着我在人群里穿梭,他那不算高大的身影此刻却像一堵移动的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在拥挤的人流里挤开一条路。

“抢救室在哪边?” 他大声问一个路过的护士。

护士被他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了个方向:“往里走!左拐!”

他拉着我,朝着护士指的方向,几乎是跑了起来。我的高跟鞋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终于看到了“抢救室”的指示牌。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几个愁容满面的家属。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边上、穿着超市工作服、一脸焦急的超市经理王姐——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声音。

“王姐!我妈呢?” 我挣脱岳云鹏的手,扑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晓晓!你可来了!” 王姐看到我,立刻站起来,拉住我的手,“刘阿姨在里面!医生刚出来过,说初步检查是低血糖加上情绪激动引起的晕厥,血压有点高,现在在输液观察,暂时没大碍了!别急别急!” 王姐拍着我的手背,连声安慰。

低血糖?情绪激动?

悬在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了胸腔,但紧接着又被巨大的疑惑和一丝后怕攫住。情绪激动?怎么会情绪激动?

“谢谢您王姐!太谢谢您了!” 我紧紧抓着王姐的手,语无伦次地感谢。

“没事没事!应该的!” 王姐说着,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那个裹得严实、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警惕小眼睛的男人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这位是……” 王姐迟疑地问。

“他……”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介绍。

岳云鹏却上前一步,对着王姐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刻意的平稳和礼貌:“您好。我是林晓的同事。谢谢您及时送阿姨过来。”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得体?

“哦哦!同事啊!你好你好!” 王姐恍然大悟,又带着点八卦的兴奋,“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刘阿姨当时在收银台排队,跟旁边一个顾客……好像有点争执,情绪挺激动的,说着说着就脸色发白,然后……就倒下去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争执?跟顾客争执?

我愣住了。母亲性格温和,很少与人红脸,怎么会……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走了出来。床上躺着的,正是我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的母亲,手臂上扎着输液针。

“妈!” 我立刻扑到床边,眼泪又涌了上来。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晓晓……你来了……妈没事……就是有点晕……”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我身后,当看到那个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岳云鹏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忧虑?

岳云鹏也看到了母亲的目光。他站在那里,没说话,帽檐下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也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含义。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家属来一下,医生交代点注意事项。” 护士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哦,好!” 我连忙应道,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妈,您先休息,我马上回来。”

母亲没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的情绪并不平静。

我跟着护士走向医生办公室,走出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岳云鹏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他微微低着头,帽檐的阴影彻底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似乎握成了拳。他的身影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像一座沉默的礁石。而母亲躺在病床上,闭着眼,侧脸绷紧,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

一场由超市争执引发的晕厥,一次匆忙混乱的急诊室奔袭。糖葫芦带来的那一点点虚幻的甜,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彻底打散。而横亘在我和他之间,那原本模糊不清的、关于年龄、职业、甚至未来可能性的巨大鸿沟,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暴露在急诊室刺眼的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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