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三年不改父道,先帝一朝的老臣子总要和新皇帝博弈几个来回才肯罢休。
富察马奇就是典型的前朝老臣,还敢和先帝互殴那种,可即使闹了这么异常在康熙朝的最后时期他还是好好的。
如此殊荣,皇阿玛尸骨未寒,皇帝能拿他如何。
好歹,现在是被撬开一个缝隙了。
前朝事了,皇帝还记得延禧宫有一个既当臣子又是妃嫔的瑞贵人要安抚。
不出意外的,在富察氏谋害龙胎一事发生后久不进后宫的皇帝第一站就来到了延禧宫。
皇帝见主殿门外是他已经眼熟的百灵和宝鹃守着,便知道里头应当是瑞贵人和青鸢在。
不外乎是在训练鹦鹉,也不知成效如何。
这样天资出众的“粘杆处未来成员”,皇帝可是期待已久了。
他虽然喜欢突然袭击,但到底瑞贵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平时又有青鸢看着,皇帝还是规规矩矩先让苏培盛上前喊道:
“皇上驾到——”
安陵容听见他来,还是和从前那样温婉地迎出门来:“皇上万安。”
皇帝和颜悦色,说道:“爱、妃不必多礼。”
好险,差点就说成爱卿。
安陵容只当没听见那点子诡异的磕巴,随同皇上入内。
苏培盛一个眼神制止了其他想跟进来的人,关上门。
一群侍卫与木头人无异,对这情形视若无睹。
殿内,除了青鸢外并无皇帝想象中的鹦鹉存在。
安陵容抿嘴笑道:“皇上,鹦鹉便在这书房之内,不如请苏公公翻找一二,皇上也看看这些鸟儿的本领。”
皇帝兴致盎然,坐在那儿朝着苏培盛一指。
苏大公公立刻就弓着背,踮着脚在书房内寻摸起来。
这到底是妃嫔的居所,哪怕只是间书房,而且还是皇帝当面,苏培盛只能小心再小心。
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抽出来之前,他都先用指尖比量原先的缝隙,抽出后未能找到鹦鹉的踪迹,便原模原样插进去。
安陵容看着苏培盛越来越频繁地擦拭额角,反复蹲下起身后不着痕迹地撑住后腰,扶着膝盖。
她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苏公公这样喜欢搜查延禧宫,此刻就算是痛累心里也一定是欢喜的。
恰好此时,彩二被苏培盛发现了,它充满愤怒地大“嘎——”了一声。
而后极其刁钻地一翅膀掀飞苏培盛戴着的帽子,坚硬的鸟喙在发现自己的人光秃秃的脑门上狠狠啄了一口。
青鸢震惊道:“彩二!”
又奔走过去问道:“苏公公,您没事吧?”
彩二已经优雅地飞到了书桌上,两只爪子抓住镇纸,小脑袋歪着,十分快乐的模样。
安陵容也慢吞吞地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彩二。”
她拍拍手,书房各处忽然从各个角落飞出来了七只鹦鹉,加上彩二,一并飞到了安陵容身侧的桌几上。
挤挤挨挨地站着。
安陵容看看它们,又看看皇上,再看看青鸢,最后看看苏培盛,这才说道:“怎会如此,这些鸟儿竟这么讨厌苏公公。”
接着又以极为遗憾地口吻向皇帝叙述:“这些鸟儿在被发现后本该立刻飞到这桌几上来,若是得了指令,就会立刻飞向殿外,直冲云霄,不过见着苏公公……”
安陵容摇摇头。
苏培盛脑门上被啄出了一个小坑,里面汩汩冒血,但让皇上失望就是他失职,还是立刻跪下请罪。
皇帝倒也并未迁怒于他,说道:“好了,去外头收拾收拾。”
安陵容也担忧地看过去,说道:“青鸢,快去带苏公公包扎。”
二人出去后,她才对着皇帝说道:“这些鸟儿都很讨厌苏公公呢,让臣妾想起他们刚来延禧宫时就是苏公公带来的,当日它们也是这样愤怒。”
皇帝也记了起来,他试探着摸了摸几只鹦鹉的翎毛,它们无一例外都表现得十分温顺。
他放下心来,调侃道:“鸟儿原来这样记仇,朕倒是第一次知道。
安陵容叹息般应和:“是啊,记仇得很呢。”
皇帝在安陵容的提示下比划了几个手势,鹦鹉们也都完全听他的指令。
一炷香后,皇帝逗弄鸟儿也足兴了,做了最后一个代表结束的手势,鸟儿便去了一边吃点心。
可以不必完全依赖安陵容,皇帝更是高兴,他今日本就是来告诉瑞贵人好消息的,这下又额外提高了一层档次。
他盯着安陵容的肚子,里面是自己的孩儿,说道:“你有了身孕,不日即将临产。你父亲的官职到底是低了些,不论是阿哥还是公主,面子上也不好看,朕想着封你的父亲为国子监助教,到京城来,你们也好一家团聚。”
安陵容立刻便是热泪盈眶,她用帕子轻点眼下,叫泪水不至于留下来,在皇帝面前失仪态。
她哽咽道:“皇上待臣妾恩深义重,臣妾无以为报,只是臣妾的父亲,他……”
子不言父过,安陵容支支吾吾的,实在不好说出口。
皇帝探查过安家,此刻也是了然于胸,接着说他的后续安排:“国子监助教不过是个虚职,也不要你父亲实实在在做什么,这是从六品,能有个恩荫名额,让安家子孙免试进入国子监。”
后宫女子总以为他是皇帝,心中皆是家国大事,实则他若是细心妥帖起来,后宫也没有人是他的敌手。
或许,太后尚可一比。
果然,他见安陵容的神情就和那些被他垂青的臣子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报效君王。
安陵容平时自卑于家世低微,总爱垂着眼睛看人,固然温顺可人,此时满脸坚毅直视君王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说道:“臣妾此生此世,只愿能为皇上分忧一二,此心昭昭,日月可鉴!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待她说完,皇帝叹息道:“容儿何必立此毒誓,若是应验了可如何是好。”
安陵容斩钉截铁般说道:“那便是臣妾违背了诺言,应誓也是活该!”
皇帝刚想流点儿眼泪,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忽悠自己的嫔妃,而不是忽悠大臣,流程需要略作改良,忙换了姿势,拥眼前人入怀,轻抚她的后背。
安陵容趴在皇帝的怀里,半晌,她闷闷的声音响起:“皇上,臣妾尚有一事相求。”
皇帝问道:“哦?容儿因何事苦恼?”
安陵容说道:“臣妾的家中有许多弟弟,只是唯有沛然和臣妾最是要好,可父亲却不怎么疼爱他,皇上可否将恩荫名额指给沛然呢?而且臣妾的父亲也不够稳重,臣妾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的小事照理是不能劳烦皇帝的,不过……
皇帝欣然应道:“这有何难,朕下旨便是了。至于你的父亲,朕指一个师爷给他。”
他喜欢关心臣子的家长里短,好像他和倚重的臣子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
然后默默窥视臣子的一举一动。
不过,他看了一眼怀中感激涕零的安陵容,这个还真是家人了。
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