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突然犯病时,窗外正飘着今年第一朵柳絮。大嫂翻遍抽屉找喷剂,才发现昨天刚用完。宁宁抓着床单的手指泛白,喉咙里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
邻居出租车拉她去医院的路上,她望着天空中飘飞的柳絮,忽然用尽力气说:“妈…… 爹的传呼机…… 该换电池了……”大嫂连忙打车拉着侄女去了医院。
听到消息后就在我拼命赶路时,前方路口突然闪出两个青年,他们穿着花哨的夹克,染着枯黄的头发,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他们站在路中央,像两尊门神,将我拦下。我的心猛地一沉,刹车时车轮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兄弟,借你的车骑骑。”
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青年咧嘴一笑,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笑里藏着一把刀。另一个则双手抱胸,眼神中满是挑衅,盯着我,仿佛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急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滴在衣领上。“不行,我侄女在医院急救,我得赶紧过去!”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慌。
可他们却不为所动,刀疤青年伸手就来抢车把,他手掌上的老茧擦过我的手背,生疼生疼的。我死死攥住车把,不肯松手,身体与他僵持着,仿佛在进行一场力量的较量。
“你不相信,可以跟我一起去医院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实!” 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我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祈求和绝望,希望能打动他们。两个青年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刀疤青年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那你走吧,咱俩再拦下一辆!”
我如获大赦,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抬腿骑上自行车窜了出去。车轮飞速转动,风在耳边呼啸,仿佛在为我加油助威。
我拼命蹬着踏板,双腿像上了发条一样,一刻也不敢停歇。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见到我的侄女宁宁。
街道两旁的树木快速向后退去,房屋也变成了模糊的影子。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可依然咬着牙坚持。我不停地在心里祈祷,希望宁宁能坚持住,希望还来得及。
每经过一个路口,我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生怕错过一秒,就会失去最亲爱的侄女。终于,医院的大楼出现在眼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医院,将自行车往车棚子里一甩,朝着病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路我太熟悉了,因为侄女生病,我不只来过一次陪床,心中的焦急和担忧愈发强烈,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回想以前尽管病魔缠身,侄女宁宁却十分懂事,学习也格外努力。她经常因为生病落课,可成绩却依然在班里名列前茅。从四岁到十二岁,这漫长的八年里,哮喘就像一个恶魔,时不时地折磨着她。病情严重的时候,医生甚至从她喉咙处开了一个口,插上管帮助呼吸。每次住院,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和大嫂一起守在宁宁的病床前。
八年前,为躲避计划生育的寒风,四岁的宁宁被留在姥姥家。那时候她扎着歪歪扭扭的小辫,像棵无人照料的蒲公英,在风雨里飘摇。姥姥家的饭食总是凉的,盐粒在菜里结着硬块,淡一口咸一口的日子,让她小小的身体成了病魔的温床。
最初只是深夜里压抑的咳嗽,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后来竟演变成喘不过气的嘶鸣,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她稚嫩的喉咙。
记得有一次,宁宁的哮喘突然发作,情况十分危急。晚上,我和大嫂守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她被病魔吞噬。尽管嘴里插着呼吸机,可还是无法缓解窒息的痛苦。
儿科主治医师石大夫一边用力挤压她的胸部,一边大声喊着让我进行人工呼吸。大嫂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对不起宁宁”,那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与悔恨,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割着每个人的心。
经过十分钟的全力抢救,宁宁终于有了呼吸,这次抢救也在医院创造了奇迹,县报社还专门为此进行了插图报道。
看着死里逃生的宁宁,我又心疼又欣慰,我拉着宁宁的手说:“宁宁你想吃什么小叔发工资了给你去买。” 宁宁眨着大眼睛,懂事地说:“什么也不吃小叔,医生不让我乱吃东西,听我娘说这次又让你跟着陪床了。”
我笑着说:“傻孩子,你爸不在跟前,你妈一个人不方便,再说你是我最疼爱的侄女,离你最近,我不来谁来?” 宁宁甜甜地说:“小叔以后我养你的老昂。”
听着这话,我的心里暖暖的,大嫂也破涕为笑:“真的,别忘记你这小六叔。” 那一刻,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仿佛阳光穿透了阴霾,给人带来了希望。
病房的门虚掩着,监护仪刺耳的蜂鸣混着大嫂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耳膜。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我看见宁宁躺在惨白的床单上,喉咙处狰狞的伤口插着吸痰管,像朵凋零的白菊。
心电图的绿线疯狂跳动,在显示屏上划出绝望的锯齿,而宁宁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石大夫!我侄女怎么样了?” 我抓住主治医师的白大褂,声音颤抖得像深秋的枯叶。医生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比窗外的天空还要灰暗:“情况很不乐观,你大嫂已经签了病危通知书。”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我眼前发黑,走廊的灯光突然扭曲成无数条刺眼的光带,将他困在窒息的旋涡里。
大嫂瘫坐在床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他六叔,快去海崖让渔业队传呼机联系你大哥,让他快回来看看闺女最后一眼吧。”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磨,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我强撑着颤抖的双腿,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只能机械地点头。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铁丝,锋利地割着众人的心。我守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恍若置身于冰冷的刑场。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却盖不住大嫂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勒越紧。当渔业队传来消息说大哥正在往回赶时,我竟分不清这是希望还是更残忍的折磨。
医生在宁宁出院前,严肃地向大嫂说明病情:“一定要时刻注意,别让她再犯病了,当病人第三次动手术开刀,就很难保证其生命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沉重的阴影,笼罩在全家人的心头。
出院后,大嫂对宁宁的照顾更加小心翼翼,特别是到了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稍有异样,就赶紧拿出治疗哮喘的口喷剂。那小小的喷剂,成了全家人对抗病魔的唯一希望。他多么希望大哥能快点回来,见上宁宁最后一面。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无情,大哥没能赶上。当大哥赶到医院,只能在冷冰冰的停尸房里,见到女儿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
这个饱经风霜的庄稼汉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无声地痛哭着。那泪水里,有后悔,有自责,有对女儿无尽的思念,仿佛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命运的齿轮终究没有停下无情的转动。当大哥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冲进医院时,只看到停尸房里那具小小的、盖着白布的躯体。
这个平日里扛得动百斤麻袋的汉子,此刻像被抽走了脊梁,缓缓跪倒在地,指节抠进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宁宁,爹来晚了......” 他的哭喊撕心裂肺,在空旷的停尸房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大嫂在邻居的搀扶下走进来,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她伸手抚摸着白布下女儿的轮廓,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刺破了死寂的空气,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
“是娘对不起你啊!” 她瘫倒在地,像片被狂风卷落的枯叶,泪水混着鼻涕糊满脸庞,“当初不该把你送走,不该......” 她的哭诉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悔恨,像重锤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出殡那天,天空阴沉得像块铅。小小的棺材上覆着素白的绸布,仿佛一朵过早凋零的花。
村民们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幕,无不摇头叹息,有人悄悄抹泪,有人低声啜泣。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纸钱在空中纷飞,像一群折翼的蝴蝶。
我望着棺材,喉咙里堵着块滚烫的石头,眼前不断浮现宁宁懂事的笑脸 —— 那个说要养他老的小女孩,那个在病床上还惦记着不让大人操心的小天使,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王家的屋檐下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阴霾。大哥大嫂常常对着宁宁的照片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大嫂的手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女儿的温度。
大哥则变得沉默寡言,原本爽朗的笑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夜里压抑的叹息。他们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儿子小刚身上,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记忆刺痛 —— 或许是看到路边卖的小摊,或许是听见别家孩子清脆的笑声,泪水就会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命运的无常,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风雨,将这个家庭的幸福击得粉碎。宁宁短暂的十二年生命,像流星划过夜空,虽然璀璨却太过短暂。
她的离去,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每当夜深人静,那伤口就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们曾经拥有过,又失去了多么珍贵的宝贝。这份伤痛,这份思念,将永远伴随着他们,在岁月的长河里,化作一首无声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