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K不在床上,而张鹭白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窗前整理袖口,那道疤痕在晨光中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醒了?\"
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
我坐起身,\"外面怎么这么吵?\"
\"村里有人结婚。\"
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如水,\"K已经下去打听了。\"
楼下传来喧闹的锣鼓声和人群的欢呼。
我走到窗前,看到村民们穿着朴素的衣服,三三两两往村中心走去。
几个小孩举着红纸扎的风车在人群中穿梭,笑声清脆。
\"要去看吗?\"我问。
张鹭白犹豫了一下:\"我们得回去修车...\"
\"修车可以等!\"
K突然推门而入,灰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这可是东方婚礼!我还没见过!\"
张鹭白皱眉:\"你昨晚不是还怕鬼?\"
\"白天不一样嘛。\"
K笑嘻嘻地凑过来,\"而且新娘据说美若天仙,全村人都去看了。\"
张鹭白眉头微皱:\"我们得去修车。\"
\"急什么?\"
K灰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这种民俗多难得!再说,车胎不是已经换好了吗?\"
我注意到张鹭白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那就去看看吧。\"
村中心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的喜棚,红绸带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长桌上摆满了菜肴,香气四溢。
村民们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笑容。
\"新娘呢?\"K伸长脖子张望。
确实奇怪——
新郎穿着大红喜袍站在棚子中央,接受着村民的祝福,却不见新娘的身影。
\"可能在新房等着吧。\"
一个村民笑着说,\"新娘子害羞嘛。\"
张鹭白却突然僵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喜棚角落里摆着一张空椅子,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牌位,前面燃着两支红烛。
\"这是...\"
K也注意到了,声音低了下来。
\"冥婚。\"
张鹭白轻声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K插嘴:\"而且我闻到了防腐剂的味道。\"
张鹭白诧异地看了K一眼:\"你能闻到防腐剂?\"
\"呃...我鼻子比较灵。\"
K讪笑着转移话题,\"所以这是怎么回事?活人娶死人?\"
张鹭白推了推眼镜:\"一种民俗。认为未婚去世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通过冥婚可以让他们在阴间有个伴。\"
我想起中世纪欧洲的一些类似习俗——贵族死后,会用蜡像或木偶作为\"配偶\"一同下葬。
有时,甚至会把活人封进墓穴陪葬。
\"在中世纪欧洲也有类似的习俗。\"
我回忆道,\"贵族们为了合并领地,会让已故的子女'结婚'。\"
K点点头,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烁:
\"我在威尼斯见过一次。新娘是个溺亡的伯爵小姐,新郎是个战死的骑士。两家人为了港口所有权...\"
他突然意识到说漏嘴,赶紧闭嘴。
张鹭白皱眉:\"伯爵?骑士?\"
\"我是说...历史书上看到的。\"
K干笑两声,\"我可是古董商,对古老习俗特别感兴趣。\"
张鹭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这个活了五百多年的混血种,编故事的水平实在拙劣。
婚宴进行得热闹非凡,新郎挨桌敬酒,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村民们大口吃肉,高声谈笑,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喜宴。
\"你觉得...\"
K凑过来小声问,\"新娘的鬼魂会来吗?\"
\"世界上没有鬼。\"
张鹭白斩钉截铁地说,却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我忍不住轻笑:\"张医生害怕了?\"
\"科学工作者不相信超自然现象。\"
他想了想,\"我只是觉得这种习俗...不太人道。\"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转移话题:\"张医生对婚姻怎么看?\"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
\"真无趣。\"
K撇嘴,\"要我说,婚姻就是两个人决定一起对抗世界,直到其中一方先投降。\"
\"你结过婚?\"张鹭白问。
\"我活...我是说,我见过太多婚姻了。\"
K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大部分都是交易,小部分是幻觉,极少数才是真的。\"
张鹭白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正在敬酒的新郎身上:
\"婚姻不过是社会契约的一种形式。用法律和道德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直到死亡——或者更糟,直到厌倦。\"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但眼神却飘向远方,像是在看某个不存在的点。
\"你呢?\"他突然转向我。
\"婚姻...对我这种人来说,太短暂了。\"
我轻声说,\"就像人类不会和蝴蝶结婚一样。\"
张鹭白看看我,又看看K,眉头越皱越紧:\"你们俩...\"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喜棚角落的牌位突然倒了下来。
人群瞬间安静,新郎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来了...\"
一个老人喃喃自语。
张鹭白大步走过去,扶起牌位:\"只是风。\"
他的声音很稳,\"请大家继续用餐。\"
但他的眉头微皱,没有松开。
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K一反常态地安静,银戒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张鹭白坐在副驾驶,一直望着窗外,那道疤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明显。
\"你们相信灵魂吗?\"他突然问。
K的手一抖,车子歪了一下:\"啊?\"
\"科学上说,意识是大脑活动的产物。\"
张鹭白的声音很轻,\"人死后,意识也会消失。但今天...\"
\"但今天,你希望新娘真的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慰。\"我接上他的话。
他转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人类本来就是矛盾的生物。\"
我轻声说,\"相信科学,却也渴望奇迹。\"
K突然插嘴:\"我觉得爱情比鬼魂神奇多了!\"
他的语气夸张得有些刻意,\"两个人明明毫无血缘关系,却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
张鹭白轻笑一声:\"你倒是浪漫。\"
\"看了这么多历史,我发现最打动人心的永远是爱情故事。\"
K转动方向盘,\"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
\"都以悲剧收场。\"张鹭白泼冷水。
\"但也有幸福的啊!\"
K不服气,\"比如...比如...\"
他卡壳了,灰蓝色的眼睛求助地看向我。
\"比如张医生和未来的张太太?\"我故意说。
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鹭白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我...我不适合婚姻。\"他生硬地说。
\"为什么?\"K好奇地问。
张鹭白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的工作...很危险。\"
他终于开口,\"不想连累别人。\"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沉地落在我心上。
K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阳光灿烂,刺眼一缕金光透过车窗,照在我们三人身上。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载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复杂的情感,驶向城市的脊梁。
而那个关于婚姻的话题,就这样悬在了正午阳光中,像一轮永远无法圆满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