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灭顶的痛楚和冰冷的绝望之中，一个近乎扭曲的念头却像毒藤般疯狂滋长，死死缠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我是第一个。
——公主第一个说爱的人是我。
——公主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
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偏执和疯狂，竟硬生生在无边黑暗的绝望中，为他撬开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一丝足以让他苟延残喘、继续沉沦下去的扭曲慰藉。
是啊，无论裴雪青此刻如何亲昵，他沈砚修，是公主生命里最初的烙印！这个认知，带着血腥味，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死死地盯着水雾中的两人，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染了药汁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和眼底那令人心悸的、疯狂燃烧的暗火。
“朱鹮”慕容临湘
朱鹮一步跨入。
“为何劳累首辅大人来送安神汤？”慕容临湘语气严肃。
朱鹮为难的转了转眼睛：怎么说？说首辅抢了药碗，抢了自己的差事？
不好吧！首辅也是要脸的，看看那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首辅，也怪可怜。
朱鹮膝盖一软，跪地：“奴婢知错了。”
慕容临湘心下猜到原因，也不揭穿，黑着脸吩咐：“快送首辅大人好好去休息。”
*
肃穆的紫宸殿内，金砖地面倒映着高耸的蟠龙金柱和殿顶繁复的藻井，却映不出此刻暗流汹涌的权欲与杀机。
慕容临湘斜倚在御阶旁特设的软椅上，一身绯红宫装宛如凝固的火焰，与这庄严肃杀的金銮殿格格不入。
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垂落的青丝，神色慵懒，仿佛脚下金砖上跪着的、慷慨陈词的大学士李崇文只是一只扰人清梦的夏蝉。
“陛下！”李崇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尖利，划破沉闷，“长公主殿下滞留南疆数月，音讯难通！更兼与那赤炎乱党盘踞之地毗邻，期间种种行迹，实难避嫌！臣等忧心如焚，唯恐殿下……唯恐殿下受奸人蒙蔽，甚或……”
他猛地顿住，仿佛被那即将出口的四个字烫伤了喉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伏地叩首，“恐有通敌叛国之嫌！为江山社稷计，恳请陛下彻查！”
“通敌叛国”四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殿中死寂的空气里。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忧虑、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射向那抹刺目的绯红。
慕容临湘缠绕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松开。
她甚至没抬眼看那匍匐在地的老臣，只是轻轻嗤笑一声，尾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清晰地荡开。
她终于缓缓抬眼，眸光流转，扫过阶下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最后落在御座之上。
少年天子慕容明宸端坐龙椅，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连日病榻缠绵，此刻强撑临朝，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龙袍里显得有些空荡。
然而，当听到那四个字时，他搁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泛白，那双与慕容临湘极为相似的凤眸里，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锐利地钉在李崇文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大学士此言，差矣。”
一直静立御阶另一侧的沈砚修终于动了。他身着深紫色一品仙鹤补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隽，却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
他从容地步下御阶，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韵律之上，袍袖间隐隐透出清冽的沉水香气。他走到李崇文身侧，并未低头看他，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长公主殿下滞留南疆，非为私欲，乃为深入虎穴，查探赤炎乱党勾结朝中蛀虫、意图颠覆我大燕江山的铁证！”沈砚修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河乍裂，寒意森然。他手腕一翻，一封边缘略显焦黄、火漆印记却清晰完整的密函赫然出现在他掌心。
“此密函，”沈砚修将其高高举起，让那赤炎图腾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正是长公主殿下不顾自身安危，九死一生深入敌营盗出！其上所书，犹可见朝中有些‘大人’与叛党勾结，输送军资、泄露边防机密，妄图引狼入室，祸乱江山！”
他将“大人”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李崇文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以及他身后几个面如土色的官员。
“殿下为社稷立此奇功，几陷死地！大学士不思为国除奸，反以‘通敌叛国’污蔑功臣，是何居心？”沈砚修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千钧，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心上。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惊疑、震撼、难以置信的目光交织在那封小小的密函上。
李崇文看似镇定，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额头的冷汗小溪般淌下。
“好！”一声带着少年清朗却又因激动而微微沙哑的喝彩猛地响起。
只见龙椅上的慕容明宸猛地站起，过于急促的动作让他身形微晃，旁边的老太监慌忙欲扶，却被他一把挥开。
他苍白的面容因怒意和激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那双凤眼却亮得惊人，直直射向李崇文，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朕的阿姐！”慕容明宸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和全然的信任，“朕的阿姐慕容临湘，为朕分忧，为国赴险，深入龙潭虎穴，立下此等不世之功！尔等不思敬仰，反行污蔑构陷之事，其心可诛！”
他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群臣，斩钉截铁：“长公主护国有功，当赏！重重地赏！至于那些与乱党勾结、构陷功臣的宵小之徒……”他冰冷的视线落在瘫软如泥的李崇文身上，“沈卿，给朕彻查到底！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