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定在三天后的夜晚,地点仍是老茶馆前的小广场。
消息一传出,街坊们纷纷前来报名做志愿者,还有几位老艺人主动要求登台献艺。
就在演出前夜,林砚收到了镇文化办的通知:“演出可以举办,但必须控制规模。”
他接过通知,嘴角微微扬起。
控制规模?
至少,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屋外,风穿过巷弄,吹动茶馆门前悬挂的彩旗。
远处传来隐约的琴声,像是从时间深处传来的低语。
而在茶馆内,灯光昏黄,气氛却愈发紧张。
林砚正一页页翻看节目单,核对每一个细节;阿依夏则在后台轻声指导歌手如何系好头巾,让每一道褶皱都承载尊严与美感。
夜色像一匹缓缓铺开的艾德莱斯绸,温柔地笼罩着喀什老城区。
茶馆前的小广场早已挤满了人,孩子们坐在前排;老人们拄着拐杖,静静等待那熟悉的旋律响起。
林砚站在后台角落,手中攥着节目单,指尖微微发凉。
他一遍遍核对着流程:开场顺序、音响调试、灯光测试、座位安排、安全出口……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悬在心头的一根弦,稍有偏差就可能崩断整场演出的节奏。
“今晚的风,会把我们的声音带到哪儿?”他自言自语,却没发现阿依夏正站在身后。
“带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她轻声回答,语气坚定。
林砚转头看向她,灯光下,她的裙摆随风轻轻摆动,仿佛随时要飞舞起来。
他点点头,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不仅是他们共同策划的一场音乐会,更是一次关于文化的宣言。
舞台中央,张婷已经坐好,吉他在她怀里安静如沉睡的湖水。
赛福丁抱着冬不拉,低眉顺眼地调整琴弦。
台下的观众逐渐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情绪。
“来了。”林砚低声说。
随着一束暖光落下,音乐悄然响起。
张婷弹出第一个音符,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主旋律,柔和而深情。
紧接着,赛福丁的冬不拉加入进来,曲调渐渐转向维吾尔民歌《帕米尔姑娘》,两种风格迥异却气质相通的旋律在空中交织,如同两条来自不同源头的溪流,在这片古老土地上交汇成一条新的河。
掌声从第一句唱完便雷鸣般响起,久久未息。
一位坐在前排的老者抹了抹眼角,低声对身旁的人说:“这曲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塔县听过的风声。”
林砚站在幕后,目光扫过全场,看到那些原本冷漠或怀疑的脸庞此刻全都沉浸其中。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高亢的歌声从台边响起——阿依夏没有按原计划只做伴舞,而是即兴加入了合唱。
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启,歌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涌出。
那一瞬间,整个小广场仿佛被她的声音点亮,连天上的星星都似乎多了一份光芒。
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站了起来,有人低声啜泣,还有人开始跟着哼唱。
歌声穿越人群,也穿透了林砚的心脏。
“她来了,一切都活了。”他在心中默默念道。
舞台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但林砚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确保秩序稳定,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这场演出不仅仅是艺术的呈现,更是对文化传承的一种尝试和证明。
就在他准备回到前台引导下一环节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林哥,直播已经开始,信号很稳。”
是库尔班。
林砚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今晚的声音不会只留在这里。
它会被更多人听见,被更多人记住。
直播画面在夜色中清晰地投射在一堵斑驳的老墙上,人群的视线从舞台转向屏幕,又从屏幕转回舞台。
库尔班的系统稳定得超乎想象,十万、十一万、十二万……观看人数像塔克拉玛干的沙丘一样不断攀升。
评论区瞬间被刷爆:“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原来我们的音乐这么美!”
“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汉族的声音可以如此和谐!”
林砚站在后台一角,紧盯着手机上的数据,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他从未想过,一场由年轻人自发组织的小型音乐会,竟能引发如此广泛的共鸣。
它唤醒了人们对传统艺术的重新认知,也点燃了他们心中对家园的热爱。
他望向舞台中央的阿依夏。
她仍在唱着,眼神清澈坚定,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为她的歌声留出一寸空间。
林砚的心跳随着鼓点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今晚之后,老茶馆将不再只是一个地方,而是成为某种象征。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人群中几个熟悉的身影——几位原本反对演出的保守派家长,悄悄坐在后排,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与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接受。
一位年迈的老人甚至闭上眼睛,轻轻点头,仿佛在倾听一个久违的梦。
演出结束后,灯光渐暗,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人群迟迟不愿散去,孩子们围在台边,问张婷能不能再弹一首;
赛福丁被几个青年围着请教冬不拉的演奏技巧;
而阿依夏,则被一群小姑娘团团围住,她们眼里闪烁着光:“我们也想学艾德莱斯绸舞。”
林砚正低头整理桌椅,忽然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您好,我是自治区文旅厅的工作人员,请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参加‘丝路青年文化节’?我们看了今晚的直播,非常震撼,想邀请你们作为特别单元参与展演。”
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抬头望向夜空,星星依旧璀璨,一如十年前爷爷带他看这片天的模样。
“我……我们愿意。”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林砚走过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刚刚接到一个电话。”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激动,“自治区文旅厅邀请我们参加‘丝路青年文化节’,作为特别展演单元的一部分。”
“真的?”张婷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
赛福丁放下手中的琴,点了点头:“这不是个小机会。”
阿依夏轻轻咬了下嘴唇,眼神从兴奋转为沉思:“但我们得想清楚怎么演。传统的东西不能变味,但也不能让人觉得过时。”
林砚点头:“我完全同意。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复刻,而是让传统有新的表达方式。就像你说的,不能丢了根,也不能让年轻人觉得遥远。”
张婷双手合十:“我可以负责编曲,把现代元素融入进去。比如在《木卡姆》旋律中加入吉他和打击乐,再配上灯光效果,肯定会很有冲击力!”
赛福丁沉稳地说:“我可以联系伊犁那边的音乐人,一起参与编排。如果能把不同民族的传统曲目融合起来,效果会更震撼。”
林砚看着这群年轻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演出,而是一个信号——他们正一步步将老茶馆、老巷子、老技艺带入新时代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