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说明了,秦暮羽的死绝对不是意外,他是被一根同样的银针所杀死的。”萧铃儿神情严肃地总结道:“银针自囟门处入脑,且深入数寸,要么凶手的内力非常深厚,要么射出银针的器具力量堪比弓弩。凶手极好地把握住了时机,在秦暮羽被撞的瞬间射出了这根银针,从而导致了他立刻死亡,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何脏腑重伤后他仅仅口鼻少量出血,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大量出血呢?”
“所以,真凶肯定就在马车上的那三个人之中。”云奇沉思道:“这么微妙精准的射击,非近距离无法做到。”
“不错。”萧铃儿赞同道:“不过,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我猜,薛集应该不是凶手,那么,其他的两名劫匪,或者说其中一个,肯定就是凶手了。”
“还有,薛亦涵和老钱头。”云奇拧着眉头道:“老钱头撒了谎,而薛亦涵除了有胁迫老钱头撒谎的嫌疑之外,他昨日赶到现场的时间不早不晚,恰在劫匪全部撤离之后,我现在有理由怀疑,那不仅仅是单纯的巧合而已。福伯,”云奇说着,对云福道:“你去找秦家的护卫问问,昨日是谁,请到的衙门官差,当时的情形又是如何?”
“是。”福伯立刻依言而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云福便回来了,“世子,萧姑娘,秦家的那两个护卫说了,他们是在赶往京城的路上,遇到了正在官道上巡查的薛捕头,听说有劫匪拦路抢劫,而且抢的是去往云国公家的送嫁队伍,就连忙跟着护卫过去了。”
“正好在巡查?”云奇冷笑道:“哼,果然是巧合呀!”
“福伯,”萧铃儿对云福道:“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一下。”
云福忙道:“有什么问题,萧姑娘尽管问。”
萧铃儿问道:“按理,新娘家的送亲队伍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新郎家这边,不是要派人在半路迎接的么?为何国公府却没人出面呢?”
“这个么?”云福看了一眼云奇,有些讪然道:“按照咱们大新朝的规矩,秦家乃商贾之家属于高嫁,夫家只在城门迎亲即可。原本国公爷是打算破了规矩,让奴婢带人出城迎接的,可是,二夫人劝国公爷说规矩不可破,以免落人口舌,所以,国公爷便没坚持让奴婢出城迎亲。”
云福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直接愧疚地低了头,跪倒在云奇的面前,惭然道:“若是昨日奴婢带人出城迎亲,应当就不会发生这桩惨事了,都怪小的,一切都怪小的。”
“福伯,你莫要如此。”云奇伸手扶起云福,冷笑道:“哼,秦明岚那个女人,耍心眼竟连娘家人也不放过,一边施恩,一边打压,真真是好手段。”
萧铃儿不禁暗暗感慨,“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验尸完毕,萧铃儿道:“可以了,劳烦你们给秦公子穿上衣服,重新入殓了吧。”
云奇和云福面容整肃,立刻行动起来,待秦暮羽重新入棺后,萧铃儿收起之前剪掉的秦暮羽的头发,认认真真编了个髻冠,把它轻轻套在了秦暮羽的头上——棺木之中,年轻英俊的面容平静且安详。
接着,萧铃儿走到了秦静柔的尸首前,转头看了云奇一眼,云奇会意同云福一起离开,背对灵堂站在了门边。
萧铃儿蹲在苇席边上,将秦静柔的尸身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仵作老钱头的验尸结果无误后,又唤来云奇和云福,把秦静柔的尸身也搬入了棺木中。
做完所有这些,萧铃儿手持一支回魂香,颂念着“安魂咒”绕着两副棺木缓缓转了三周。
“魂灵易安,人心难安,纵若彼此,殊途同归;吾随天定,魂凝禅定,心合聚一,无根无尽;魂栖归息,淡然止意,明镜之水,无尘之风;心若聚散分合,神则天清明德;惶惶不让,苍苍彷徨,茫茫不慌,冥冥悠康。欲还三千法愿,号黄泉之奈何,诸魂寂静,敕安抚心魂,平服戾气,抑制邪魔,恢复真我。”
“安魂咒”念罢,三人对着两具棺木深深三拜,验尸即告结束。
最后,萧铃儿将火盆点燃把余下的醋全浇泼在炭火之上,三人依次用烈酒洗净双手,跨过火盆,走出了灵堂。
夕阳下,白幡乱舞,哭声阵阵,萧铃儿不由打了个冷战。
人生如梦,梦似人生,所谓生死,不过只在须臾间。
是夜,益康坊一处偏僻低矮的小院中,身着夜行衣的萧铃儿和云奇正无聊地趴在屋顶上吹风。
“这老钱头,怎么还不回家?都快宵禁了吧?”萧铃儿盯着行人寂寥的街道问云奇道:“别是你搞错了地方?”
“怎么可能?”云奇吐出嘴里嚼了许久的狗尾巴草,反驳道:“我可是斥候营的营率,西突的王庭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小小一个仵作的家,我怎会搞错?”
“是前营率。”萧铃儿认真地更正道。
“不管前还是后,总归我不可能搞错。”云奇不服气地回呛道。
萧铃儿不屑地撇嘴道:“花我的银子找乞丐打听,这就是你这个河西卫前营率想到的办法?”
“这办法不好吗?”云奇道:“乞丐多好啊,拿钱就办事,干净利落。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永远不要瞧不起任何人。”
“云校尉,”萧铃儿调侃他道:“那你,又是什么道啊?”
夜风袭来,云奇可以清楚地闻到萧铃儿身上隐隐的馨香,他的嗓子一紧,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自嘲道:“我啊,我就是胡说八道、胡诌乱道。”
“嘘,”望着前方巷口的萧铃儿眼眸突然一亮,压低了嗓音道:“人来了。”
只见不远的小巷中,老钱头正举着一盏气死风灯,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由远及近缓步走来,看样子似乎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显得晕晕乎乎的。
“呦呵,”云奇冷笑道:“这老小子,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嘛。”
老钱头很快就走到了小院外,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钥匙,迷迷糊糊地打开了院门进到了屋子里,就在他正要关门的刹那,他突然感觉后腰一凉,便有尖利的锐器刺破了他的衣衫,抵在了他的后腰上。
“不许大声说话,不许动,否则立即杀了你。”
两个黑衣蒙面人,一前一后挟持住了老钱头。
老钱头的醉意立刻就醒了大半,他浑身颤抖着苦苦哀求道:“二位大侠饶命、饶命啊!我就是一个老仵作,家徒四壁、一穷二白、身无长物,求大侠开开恩饶小的一条烂命啊!”
“怂包一个。”云奇最是看不上软骨头的人,当即抬脚就把老钱头给踹倒在地。
“哎呦!”老钱头虽然被踹得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却不敢有任何反抗,而是马上爬起来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云奇和萧铃儿磕头讨饶,“大侠说的对,小人就是个怂包、软蛋,您们就高抬贵手,还有贵脚,放过小人吧。”
就在老钱头磕头不止的时候,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荷包突然从他的胸前掉落在了地上,眼疾手快的云奇立时就把荷包抄到了手里。
“我的银子呀!”老钱头陡然一惊,不顾一切伸手便要抢夺荷包。
萧铃儿立时出手瞬间点住了老钱头的穴道,不能动弹的老钱头,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云奇手中的荷包,虽惊惧焦急不已,却不敢再叫喊出声。
云奇用右手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把里面的银子一块一块都倒在了左手之中,一共四块银饼子每块十两,合计四十两。
“好个家徒四壁、一穷二白、身无长物?”云奇将银饼子往空中抛了两抛,冷冷地质问老钱头道:“据我所知,仵作一个月的俸禄是五钱银子,这四十两银子,你得不吃不喝攒上多久呢?咦,这还是今年户部新铸的钱饼呢,呦呵,老钱头,你发财了啊?”
老钱头苦着脸,虚心冷气道:“这、这是我捡的,刚刚在路上捡的钱。”
“捡的?”云奇面色一沉,蓦地使劲拍了拍身旁的木桌子,本就破败不堪的桌子吃不住突如其来的一击,“哗啦”一声,猝然间四分五裂,唬的老钱头抖如筛糠地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内力尚未彻底恢复的云奇,一边将被桌子震得隐隐作痛的右手放在身后偷偷甩了甩,一边气势十足地冲老钱头厉声喝叱道:“身为公门中人,捡钱后居然私藏不报,这可是知法犯法,是要受黥刑的。”
“不是,不是。”老钱头着急忙否认道:“这钱不是我捡的,是、是、是——”
“不是捡的?那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你偷的,或者是抢的?”云奇连声追问道。
“依我看,抢是不大可能的,偷还是很有可能的。”萧铃儿在一旁冷冷地嘲讽老钱头道:“怕不是验尸的时候从哪具尸首上偷来的吧?”
云奇点头道:“嗯,我看非常有可能。”
“二位大侠,二位好汉。”老钱头如丧考妣、求饶不迭道:“这银子,真的是我捡的。不如这样,二位若不嫌弃,这四十两银钱分给你们一半,哦,不,全都给你们。小人只求大侠高抬贵手,饶小的一条贱命。”
“留你一条贱命?”云奇把银饼子狠狠砸在了老钱头的脚边,横眉怒斥道:“只是不知道,你今天又害了几条人命呢?”
老钱头的面色陡然变得青白交加,他张口结舌道:“大侠此话、此话,从何说起呢?”
云奇不欲再与老钱头啰嗦,干脆摘下了面巾,指着自己的脸问老钱头道:“好好看看,你还记得我么?”
“你是?”待看清云奇的样貌后,老钱头立时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云国公世、世子?”
“记性还不错。”云奇冷声道:“今日我们来此所为何事,你应当是很清楚了吧?”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老钱头还在“抵死挣扎”。
“今日在京畿衙门你撒了谎,秦暮羽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是也不是?”云奇怒声喝问老钱头道。
“冤枉,冤枉啊!”老钱头猛地抬头,摇着头矢口否认道:“小的绝对没有撒谎,秦暮羽他的的确确是因为受到大力撞击而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