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娜醒来时,天光已经晃得刺眼,额头仿佛被火烙过一般,呼吸沉重而滚烫。整间小屋像在旋转,四肢软得像被抽空了力气。她睁开眼,意识却仍旧混沌得像雾里飘摇的影子。
她撑着沙发坐起来,汗水顺着鬓角滴落,背后早已被湿透的衣衫紧紧贴住。她知道自己烧得厉害,也知道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可屋里没有人,没有魔药师,也没有家养小精灵,更别提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了。
她的药箱被放在壁炉旁的木柜顶上,位置有些高,她踮着脚伸手去够时,脚下一晃,整个人险些摔倒。她咬牙扶住墙壁,总算把药箱扯了下来。手指颤抖地翻找着,终于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一瓶浅蓝色的退烧药剂。
这已经是半年前从学校带回来的备用药了。
她没量剂量,只是仰头一口吞了下去。那股微苦的凉意在喉咙里炸开来,刺激得她几乎咳嗽出声。
药水滑进胃里,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闭眼歇了一会,然后伸手拉过桌上那张已经沾湿又晾干的信纸,翻过背面,在空白处写下几行字。
「西奥多,
我生病了,暂时看起来挺严重的,现在想请你帮个忙。如果你愿意的话,麻烦你今晚6点到破釜酒吧来找我,带我去圣芒戈。我自己去不了。
很抱歉打扰你,但现在的我似乎也只能找你了。
阿兰娜·格洛琳。」
她写得缓慢而用力,连最后的署名都有些歪斜。封好信后,她又用尽所有的力气爬到窗前,把那封信绑在路过的一只猫头鹰脚上。
“麻烦你了…”
她低声说,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
那猫头鹰歪了歪头,随即展翅而去。
天色缓缓西沉时,破釜酒吧角落里,阿兰娜已坐在那里许久。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衫,身形几乎要埋进椅子里。脸颊苍白,唇色发青,整个人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可眩晕一波波袭来,眼前一切都仿佛罩着重影。
终于,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
她勉强抬头,一眼就看见那道熟悉又挺拔的身影穿过人群,大步朝她走来的是西奥多。
他的表情一向冷静,此刻却分明透出一丝急切。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眉头立刻皱紧。
“你疯了吗?烧成这样还自己跑出来。”
阿兰娜低声咳了几下,声音干涩。
“我不出来,你就不知道我病得有多严重了。”
她本想笑一下缓和气氛,可却因虚弱而几乎晕倒在他怀里。
“别说话了。”
西奥多低声道,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小瓶绿色药水让她喝下,另一只手已然搀扶住她的肩膀。
“我带你去圣芒戈,现在,立刻。”
他的声音冷静坚定,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温柔。
在魔法界混乱的人流与灯火之间,他扶着她穿过破釜酒吧的后门,快步走入通往圣芒戈的门廊。那一刻,阿兰娜终于闭上了眼,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就算这只是一场病中的短暂停靠。
*
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走廊依旧一如往常地明亮,洁净,却也让人感到一丝疏离。
阿兰娜睁开眼时,天花板的烛光石静静浮动,隐约可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混杂着治疗师低声交谈的回音。她的脑袋仍有些沉重,喉咙干涩,却不再那样灼热难耐。身上盖着一条医院的薄毯,熟悉又陌生的药草气味萦绕在鼻尖。
她缓缓扭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的西奥多。
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绿色的外袍,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神情冷静,一只手搁在膝上,另一手则拿着医院递来的治疗清单,正低头看着。
阿兰娜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那一双总是略显淡漠的眼睛,低光下仍沉稳如水。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西奥多抬眼看了她一眼,神色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却放缓了一些。
“醒了?”
阿兰娜点了点头,嗓子像是被沙子刮过。
“这是哪一间病房?”
“二层急诊观察室。”
他顿了顿,将清单折好放入口袋。
“你烧到四十一度,送来时几乎晕过去,治疗师都说你硬撑得太久。”
阿兰娜垂下视线,声音低得近乎喃喃。
“我怕没人来。”
西奥多听见了,却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起身走到床边,将她桌角快要倒下的水杯扶正,然后为她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
“以后别再那么做。”
他语气依旧平静,却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克制与冷峻。
“你不欠任何人什么,也没必要硬撑成这样。”
阿兰娜接过水杯,手指因为虚弱微微发颤。她喝了一口,轻轻笑了一下。
“但我欠霍格沃茨一整年的助学金,欠坎特夫人一份工作,欠自己一口饭吃…而这些事,没人替我做。”
西奥多沉默片刻,然后轻声道。
“至少现在,你可以欠我一次。”
阿兰娜一怔,抬头看他。那一瞬间,西奥多的神色仍旧冷静克制,却在那双眼睛深处,藏着一点淡淡的情绪。不是怜悯,也不是不安,而是某种像责任般的,极内敛的担忧。
“我不会常说这种话。”
他顿了一下,语气如常。
“所以你要记住。”
她望着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窗外的夜色缓缓沉下,玻璃上映出一片朦胧的天光。阿兰娜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终于不再那么拼命去抵挡自己的脆弱。而西奥多则坐回椅子上,重新翻开那张清单,眉心微蹙,仿佛比谁都更清楚,这个夏天,他们谁也不会轻松。
……
夜渐渐深了,圣芒戈医院的灯火依旧不眠。
阿兰娜再次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细雨,水珠轻轻敲打着玻璃,像是来自遥远世界的低语。她的额头仍有些发烫,整个人虚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但意识却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她侧头,见西奥多还坐在那里,靠着椅背闭着眼,显然已经熬了一夜。手里那张写满药名与剂量的羊皮纸仍被他稳稳攥在手中,指尖苍白却不松开。
阿兰娜望着他,轻声开口。
“你一直没走吗?”
西奥多睁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很麻烦。”
他没有立刻答话,反而转头看着她,目光平静。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但你不是别人。”
阿兰娜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点苦笑。
“你知道吗?其实我差点就没给你写那封信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
“我怕你觉得我在博同情,又怕你根本不来。”
“我来,是因为你需要人来。”
西奥多的语气依旧很淡,但那淡漠之下,是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坚定。
“这和我愿不愿意无关,是事实。”
他站起身,将桌上的药剂一瓶一瓶摆好,像是要整理给她服用的顺序。动作依旧一贯的整洁利落,带着斯莱特林式的克制。
“明天一早你就能退烧了。治疗师说你身体底子好,只是太劳累。”
阿兰娜点点头,看着他那双细心检查瓶身标签的手指,忽然有些发涩地开口。
“如果我不生病了,你还会来吗?”
西奥多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抬头看她。
“我来,是因为你给我写信,但以后也随时可以。”
阿兰娜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有一点点发胀,像是某种悄悄融化的冰雪。
“谢谢你。”
他没再回应,而是拿起第一瓶淡紫色药剂,递到她面前。
“喝了这个,然后继续睡。明天我们一起去对角巷把清单上的东西买了。你看起来还差不少。”
阿兰娜接过药剂,笑着低声道。
“你不是一向讨厌陪人购物吗?”
“我也没说会帮你提袋子。”
他挑眉,语气终于恢复了那份带刺的冷淡。
“你还是自己拎着吧,阿兰娜。”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声还带着些沙哑,却是这许多天以来最放松的一次。
雨还在下,窗外的天色被水汽涂抹得朦胧模糊。她喝下药,重新躺好。就在闭上眼的前一刻,她悄悄看了西奥多一眼。
他已经转过身坐回椅子上,不再看她。仿佛方才的对话不过是深夜中的一场短暂交谈,不带情绪,也无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