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寒夜终于被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刺破。冰冷的空气依旧刺骨,但那份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随着光明的到来,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萧小墨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小脑袋一点一点,沉重的眼皮不断打架,却被他一次次强行撑开。他不敢睡,整夜都在警惕地倾听,不断地用冰冷浑浊的潭水给阿姝姐姐擦拭滚烫的额头和干裂的嘴唇。小小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像被掏空的小口袋。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真正洒进岩石缝隙时,萧小墨猛地惊醒!他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阿姝姐姐。
阿姝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左肩伤口的青黑色在晨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仿佛随时会吞噬掉她最后的生机。但万幸的是,那可怕的乌青似乎没有再明显扩散!
“阿姝姐姐…天亮了…”萧小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夜未眠的沙哑。他连忙再次沾湿手指,小心地润湿阿姝干裂的唇瓣。清凉的水分似乎唤起了身体的本能,阿姝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吞咽声。
这微弱的反应,如同天籁般给了萧小墨巨大的鼓舞!阿姝姐姐还活着!还在努力活着!
希望的小火苗瞬间重新燃起!他立刻行动起来。他先是跑到水潭边,把旧皮囊重新灌满浑浊但宝贵的水。然后,他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在小小的绿洲里更加仔细地搜寻起来。这一次,他不光找骆驼刺,还努力辨认着其他看起来不一样的植物。
他看到一种叶子更宽厚、边缘有锯齿的灰绿色矮草(类似苦苣菜),犹豫了一下,摘了几片,用石头砸烂,挤出带着浓烈苦味的汁液。又看到一种开着细小的黄色花朵、茎秆带刺的植物(类似沙地锦鸡儿),也摘了一些花和嫩茎。他不懂药理,只模糊记得以前府里的老大夫说过,苦的和带刺的草,有时候能治病。
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草药汁液混合在一起,味道刺鼻难闻。但他顾不得了,小心地将这绿色的、黏糊糊的混合物,厚厚地涂抹在阿姝左肩伤口周围青黑色的边缘,还有右肩乌青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他又用仅剩的一点干净布条(从自己里衣撕下),笨拙地重新给阿姝包扎了一下。
阳光越来越暖,驱散着夜晚的寒气。萧小墨把阿姝姐姐挪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希望阳光能给她带来一点温暖。他坐在阿姝身边,用小手轻轻拍着她冰凉的手背,像哄孩子一样小声说着话:
“阿姝姐姐,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墨儿给你敷了新草药,很苦很苦的,肯定比昨天的厉害…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去找师父,他肯定有办法…然后我们去找阿姐…阿姐看到墨儿这么能干,肯定会夸我的…” 说着说着,他小小的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阿姐清冷却带着赞许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充满希望的宁静时刻——
“沙沙…沙沙…”
一阵不同于风刮草叶的、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声,隐隐约约从绿洲外围的沙丘方向传来!
萧小墨的小脸瞬间煞白!他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竖起耳朵,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是那个逃走的沙匪!他果然带人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听声音,人数比昨天还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狠狠攫住了萧小墨的心脏!他看看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阿姝姐姐,再看看自己小小的、无力抵抗的双手,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该怎么办?带着阿姝姐姐跑?根本跑不动!躲?这小小的绿洲,根本无处可藏!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无助地看向阿姝,多么希望她能立刻醒来,像昨天那样,用那把漂亮的铜剑把坏蛋都打跑…
脚步声已经到了绿洲边缘!他甚至能听到那些人粗野的说话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妈的,就是这儿!昨天那臭娘们邪门得很!还有个小崽子!”
“…人呢?找!肯定躲起来了!”
“…水!哈哈!老子快渴死了!”
萧小墨吓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扑到阿姝身上,用小小的身体紧紧护住她,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挡住所有的刀剑。他闭上眼睛,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心中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阿姐…爹爹…你们在哪里啊…
昆仑线:寒锋试意
山洞内,篝火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光线昏暗。洞外风雪依旧,呼啸声如同永不停歇的呜咽。
萧清漓靠在冰冷的洞壁上,脸色苍白如雪,冷汗浸透了鬓角。经过一夜的艰难调息,腿上“跗骨针”的剧毒虽然被冰魄真气死死压制在心脉之外,没有继续恶化,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麻痹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左腿,并向腰腹蔓延。每一次尝试运转真气冲击,都如同在冻结的经脉中强行开凿,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更强烈的眩晕。
她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沉静而锐利,始终落在篝火旁那个沉默的身影——阿卓身上。
阿卓似乎对身后的注视浑然不觉。他依旧背对着萧清漓,坐在熄灭的篝火旁。那张黝黑沉重的大弓横放在他膝上,他正用一块沾着油脂的软皮,极其细致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弓臂。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跳跃的微弱火光映照着他古铜色的侧脸轮廓,显得沉静而深邃。
山洞里只剩下洞外风雪的咆哮和他擦拭弓臂时细微的“沙沙”声。气氛压抑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萧清漓心中疑窦丛生。此人自称猎人,但这一身沉凝如山岳的气势,擦拭强弓时流露出的那种与兵器浑然一体的感觉,绝非寻常猎户能有。他昨夜提及的“雪魄草”和“跗骨针”的毒性,也精准得不像山野之人。他救自己,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他口中的“山神训诫”,又能约束他多久?
更重要的是,她怀中的星图与金属片,关系重大,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而此刻,她身中剧毒,行动艰难,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
必须试探!至少,要摸清他的底细,更要确定自己还有几分自保之力!
一念及此,萧清漓眼中寒光一闪。她不再犹豫,强提一口冰魄真气,忍着剧痛,右手猛地探出,抓住了身旁的蒹葭剑!
剑鞘入手冰凉!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陡然在山洞中响起!蒹葭剑瞬间出鞘!冰冷的剑光如同暗室中乍现的寒星,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山洞,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
几乎在剑鸣响起的同一刹那!
篝火旁的阿卓,擦拭弓臂的动作骤然停止!他并未回头,但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如同沉睡的猛兽骤然惊醒!一股无形的、如同昆仑山岳般厚重沉凝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他原本放松的肩背瞬间绷紧如铁,握着软皮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姿态,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随时可能暴起反击!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的剑意与沉凝的杀气无声地碰撞、挤压!
萧清漓握紧蒹葭剑,剑尖斜指地面,冰冷的眸光紧紧锁定阿卓的后心。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骤然升腾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压迫感!这绝非猎人能有的反应!这是顶尖高手面对威胁时的本能!
她强压着因强行提气而翻涌的气血和腿上加剧的麻痹感,声音清冷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阁下究竟何人?援手之恩,萧清漓铭记。但若另有所图,不妨直言!”
阿卓依旧背对着她,沉默着。山洞内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洞外狂风的咆哮。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形的交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阿卓紧绷的肩膀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那股如同山岳压顶般的恐怖气势也随之悄然敛去。他继续擦拭弓臂的动作,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只是错觉。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剑是好剑,人…也是倔人。”他顿了顿,“在这风雪封山的绝地,是敌是友,真的那么重要?我的名字告诉过你了,阿卓。一个不想看你死在眼前,也不想被你一剑捅死的…倒霉猎人。”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着一个看似简单的事实。
萧清漓握剑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对方滴水不漏,这看似坦荡的回答,反而让她心中的疑虑更深。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后,确实收敛了所有敌意。此刻强行动手,以她重伤中毒之躯,胜算渺茫。
她缓缓将蒹葭剑收回寸许,冰冷的剑光依旧流淌,警惕丝毫未减。“雪魄草在何处?”她换了一个问题,声音依旧冰冷。
阿卓擦拭弓臂的动作未停,头也不回地答道:“山阴。黑风坳。离此三十里,皆是绝壁深涧。这天气…”他抬头,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洞外肆虐的风雪,“…去了,九死一生。”
三十里绝壁深涧…九死一生…
萧清漓沉默地看着自己肿胀发紫的左腿,感受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寒剧毒。不去,毒发身亡只是时间问题。去了,可能直接葬身风雪深渊。
绝境!真正的绝境!
然而,在她清冷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丝毫绝望。只有一片冰封的、燃烧着执着火焰的湖面。为了寻找弟弟小墨,为了揭开昆仑之眼的秘密,为了萧府的血仇…她没有退路!
她不再言语,缓缓闭上双眼,蒹葭剑横于膝上,冰魄真气再次在体内艰难地流转起来,对抗着剧毒,也积蓄着力量。无论前路是风雪绝壁还是龙潭虎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的剑,就不会停下指向目标的方向。山洞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风雪和那细微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擦弓声。一场无声的较量,在风雪昆仑的深处,持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