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
真真切切,不是幻听。
就响在她的耳后,带着熟悉的音色和温度,甚至连那一点点因为不确定而产生的、微小的沙哑感,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遐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然后又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般剧烈地沸腾起来。
她维持着那个低头亲吻花朵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了千年的石头。
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冲击在她的脑海中炸开,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他?
真的是……他吗?
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
恐惧与狂喜,两种极端对立的情绪如同两只凶猛的巨兽,在她心中疯狂地撕咬、冲撞,让她感到一阵阵晕眩和恶心。
她想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确认。
她又不敢回头,害怕面对的只是一场空欢喜,或者比空欢喜更残酷的真相。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她胸腔的情感洪流。
那朵被她捧在手心的瞬生花,因为她手指无法控制的痉挛而轻轻晃动着,花瓣上流转的光芒也随之闪烁不定。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身后的那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温热的、带着独特气息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既是诱惑,也是煎熬。
动啊!你倒是动啊!遐蝶! 她在心里对自己尖叫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你在怕什么?!就算是假的,就算是梦,看一眼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对,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她已经身处地狱了。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病态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卡在喉咙里,让她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抽气声。
然后,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驱使着自己那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僵硬的脖颈,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头。
她的动作是如此之迟缓,仿佛每一个角度的转动,都在与某种无形的、巨大的阻力抗衡。
她的视线,先是掠过身边那些在夕阳下闪耀着虚幻光芒的顺生花,然后是远处被染成金红色的天际线,最后,终于定格在了……她身后那个人的身上。
他就在那里。
静静地站在花海之中,离她不过几步之遥。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轮廓,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色光晕里,竟有种不真实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虚幻感。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那是他们在“逐火之旅”中最常穿的服饰,只是此刻看起来异常的干净整洁,仿佛从未沾染过征途的风尘。
他的头发依旧是那种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颜色,只是似乎比她记忆中稍长了一些,几缕发丝被晚风吹起,轻轻拂过他轮廓分明的脸颊。
他的脸,还是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时苍白了一些,眼神也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深邃如同夜空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里面盛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有难以置信的探寻,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让她心头猛地一酸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眷恋。
真的是他。
是九霄。
她的九霄。
他还活着。
他还记得她。
这个认知如同最强力的闪电,瞬间击中了遐蝶的灵魂,将她之前所有的悲伤、绝望、悔恨、恐惧、怀疑……所有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在顷刻间轰击得粉碎!
泪水,再一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绝望之泪,而是滚烫的、带着无尽狂喜与委屈的泪水。
她的视野再一次被泪水彻底模糊,但这一次,她不再害怕。
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能感觉到他那温柔而专注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
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无尽感慨和一丝飘渺意味的语气,轻声说道:
“我们将在西风的尽头相逢。”
西风的尽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尘封角落。她隐约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某次他们望着夕阳闲聊时,他似乎随口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并未在意,只当是他随口而出的诗意感慨。
而现在……
遐蝶再也无法思考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在看到他、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猛地松开了手中那朵脆弱的顺生花,任由它飘落在泥土里。
下一秒,她像一支出膛的炮弹,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巢方向的、跌跌撞撞的幼鸟,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猛地扑了过去!
“九霄——!”
她带着哭腔尖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得变了调,完全不复平日里那种作为公主的矜持。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他的怀里,娇小的身体狠狠地撞上他坚实温暖的胸膛。
熟悉的、带着阳光和硝烟混合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那无比真实的触感和温度,让她因为狂喜和激动而浑身颤抖。
她的双臂死死地、近乎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像梦境的泡影一样再次消失不见。
她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带着体温的黑色衣襟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令她无比安心的味道。温热的泪水毫无节制地浸湿了他的衣服,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濡湿痕迹。
她就这么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毫无形象可言。
她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孤独、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悔恨,都化作了嚎啕的哭声,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九霄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冲击撞得微微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了脚跟,然后,他用那双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带着一丝迟疑和难以置信的珍视,回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收紧,将她纤瘦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泣,一只手轻轻地、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就像以前无数次他安慰她时所做的那样。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力气也快要耗尽,遐蝶的哭声才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但她依旧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松手,脑袋还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开始语无伦次地“控诉”起来,那语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像是在撒娇和发泄委屈:
“你这个……混蛋!大笨蛋!”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用那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轻轻地捶打着他坚实的胸膛,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更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你跑到哪里去了?!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以为你……”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她的心脏就又开始抽痛。
“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把你忘了?!全世界……全世界只有我还记得你!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呜呜呜……”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那么……就那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这个……这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