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回到更房时,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撞得轻响,叮咚声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在青砖上。
他反手闩上门,将铜钲往木桌上一搁,震得茶盏里的冷茶溅出几滴,在粗布桌布上洇出一圈暗色水痕。
密函从夹层滑出,在暮色里泛着暗红,仿佛还残留着旧日血迹。
他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玉佩,是奶娘临终前塞给他的——二十年前神判门大火里唯一的活口。
玉佩内侧的刻痕早已被他摸得发亮,此刻与信纸上的残印并排放着,像两枚对不上的齿。
指尖抚过那细密纹路,他低声道:“轮廓分毫不差。”声音压得像碎瓷片刮过瓦罐,“可这鳞甲走向...原印该是左旋三叠,这里却拐了右旋的弯。”喉结滚动两下,夜风掠过窗纸,吹得他后颈的旧疤微微发痒——那是当年奶娘背着他翻墙时,被追兵的刀刃划的。
“娘说神判门替九局掌判天下不平事。”他对着玉佩低笑一声,指腹重重按在残印上,像是要把那道旧伤也一同按下,“原来九局自己,才是最大的不平。”
二更梆子还没响,柳姑娘的暗号就叩在了窗棂上,笃、笃、笃,三短一长。
方仁杰把密函和玉佩重新收好,开了条门缝。
茉莉香先涌进来,带着潮湿的夜露气息,接着是柳姑娘压低的声音:“刻章的孙师傅在城南破庙等你,带了三百年前的印谱。”她鬓边的茉莉蔫了半朵,显然是刚从东城穿过来,“但...血衣书院今早换了守卫,门房只放药材商进去。”
方仁杰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摸出腰间的更夫铜钲,指尖顺着云雷纹摩挲,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我明日扮成嵩阳药行的伙计。”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去替我给张婶带个话,更楼的瓦先不修了。”
柳姑娘点头,转身时又回头:“你...要小心。”
“放心。”方仁杰把铜钲往肩上一挎,金属磕碰木梁,发出沉闷的响,“我连朱捕头的局都破了,还怕几个护院?”
可等他次日披着药商的青布衫站在血衣书院山门前时,后颈的旧疤又开始发烫,仿佛有火苗沿着脊椎往上爬。
门楼上“血衣”二字被漆成暗红,像浸过血,风吹过时隐隐能闻到一股铁锈味。
两个护院提着朴刀过来,刀刃在他腰间的药囊上拍了拍:“嵩阳药行?”
“小的李二,给书院送冬虫草。”方仁杰哈着腰,从怀里摸出盖了药行朱印的帖子,语气中透着几分紧张,“周管事上月还说要十斤...哎呦!”他踉跄一步,怀里的铜钲“当啷”掉在地上。
护院的刀尖抵住他胸口:“带这东西做什么?”
方仁杰忙弯腰去捡,铜钲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露出内侧刻的“更夫方”三个字。
他赔着笑:“祖传的,图个吉利。”指尖悄悄在铜钲边缘一按,暗藏的短刃缩进槽里——方才那下踉跄,是故意让护院看见“更夫”二字,断了他们的疑心。
护院瞥了眼帖子,又踹了脚铜钲:“滚进去。”
方仁杰捡起铜钲,袖中系统提示音轻响:“检测到三处可疑能量波动,东厢(阴寒)、西库(腐锈)、北崖(清冽)。建议选择潜入区域。”他垂眼,喉结动了动——清冽的气息,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本《太初判经》上的墨香。
“北崖。”他默念一声,顺着书院后墙往山边走。
血衣书院建在洛水崖上,北崖的石壁被苔藓浸得滑腻,脚下湿滑难攀。
方仁杰脱了外衫系在腰间,光脚踩上石缝,铜钲贴在耳侧——系统说巡逻犬在百步外,他需要干扰它们的听觉。
指节叩了叩铜钲边缘,清越的声波撞在岩壁上反弹,像撒了把碎银在空气里。
“汪!”远处传来犬吠,却比系统提示的弱了几分。
方仁杰嘴角勾起,手脚并用往上攀。
等他翻上崖顶时,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却正好看见崖边半人高的灌木——底下是个半掩的石洞,藤蔓缠满了石门。
“地下通道入口。”他摸出短刃挑开藤蔓,系统提示再次响起:“前方岔路口有机关陷阱,左道(火油引信)、中道(悬网毒针)、右道(暗渠活水)。建议选择路径。”方仁杰蹲下身,指尖沾了点石缝里的水,凑到鼻端——有淡淡的铁锈味。
“左道的火油该是松油味,中道的毒针会带腥。”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右道...活水能冲散机关触发的动静。”选右道的瞬间,他听见左道传来“咔嗒”一声——是引信点燃的轻响。
方仁杰闷笑一声,猫着腰钻进右道。
暗渠的水漫过他的靴底,凉得刺骨,却正好掩盖了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石壁突然开阔。
方仁杰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只见洞壁上刻满了奇怪的纹路,像蛇又像龙,鳞甲间隐约能看见“判”字的笔锋。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后颈的旧疤烫得几乎要烧起来——这纹路,和玉佩、密函上的残印,分明是同一路数。
系统提示音第三次响起时,他已经站在一扇石门前。
门楣上的浮雕缺了半块,露出里面泛着青光的石头。
方仁杰伸手去推,石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漏出的风里,带着股陈年老纸的霉味,混着一点木头朽坏的气息。
他顿住脚步,袖中系统的提示还在响:“检测到高阶能量波动,建议谨慎推进。”方仁杰摸了摸腰间的铜钲,短刃在槽里轻轻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石门——里面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霉味裹着陈木气息扑面而来,他摸出火折子晃亮,跳跃的火光里,一方青石板台赫然立在中央,台上嵌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鳞甲纹路左旋三叠,与他怀里玉佩、密函上的残印严丝合缝。
“九局图!”他喉间溢出低喘,后颈旧疤烫得几乎要渗血。
二十年里,奶娘临终前反复呢喃的“九局图”终于在眼前具象。
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半枚玉佩,轻轻按在残片旁——两枚断纹像被磁石吸引般贴合,青铜表面突然泛起幽光,竟在地面投出幅完整地图!
八座山形轮廓在光影中流转,每座山下都刻着“玄剑”“苍梧”“万毒”等字样——正是江湖八大门派的核心禁地。
方仁杰瞳孔骤缩,系统提示音在袖中炸响:“检测到因果节点,激活‘因果干预’。选项一:拍照记录(消耗系统能量,可能引发能量波动);选项二:拓印铭文(需十分钟,暴露风险中);选项三:直接带走(触发地宫警报,高武境强者将在十五分钟内抵达)。”
他指尖抵着下巴,目光扫过地图上“玄剑宗·藏剑峰”四个小字——那是奶娘曾说过,神判门与九局交易的密所。
“拍照会暴露系统痕迹,带走的话...”他余光瞥见石台下若隐若现的青铜齿轮,“这残片是机关核心,强行取走怕要塌了整座地宫。”火折子“啪”地灭了,黑暗里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竹纸和松烟墨。
拓印时手腕稳得像钉在石台上,每一笔都沿着纹路深浅反复描摹,直到竹纸上的图案与原印分毫不差。
末了他将残片轻轻推回原位,青铜齿轮发出“咔”的轻响——机关复位。
“果然是你。”阴冷的声音从身后炸响。
方仁杰脊背瞬间绷成弓弦,转身时短刃已滑入掌心。
赵护院立在石门处,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将他手中长刀映得泛着冷光。
他腰间天枢阁银鱼牌晃了晃,嘴角扯出冷笑:“更夫?药商?方仁杰,你当血衣书院是洛宁城的破庙,想来就来?”
方仁杰扫过对方腰间的刀穗——染着暗红血渍,是刚杀过人的痕迹。
系统瞬间弹出赵护院的信息:武师五品,内劲可震碎青石。
而他此刻不过武徒三品,昨夜攀岩消耗了大半体力,硬拼必死。
“赵护院这是...”他故作镇定,脚步却悄悄往石台下挪——那里藏着他方才借暗渠水打湿的药粉袋。
“少废话!”赵护院长刀一挑,刀风卷得方仁杰额发乱飞,“九局图残片现世,天枢阁等了十年。你以为能带着秘密活着出去?”
方仁杰的手指触到药粉袋的麻线。
他想起柳姑娘今早说书院换守卫时,特意在他药囊里塞了包“防狼粉”——其实是混了硫磺的火药。
“赵护院可知六扇门的人...”他突然提高声音,在对方分神的刹那猛拽麻线!
“轰!”石粉混着浓烟炸开来。
赵护院的刀劈在他方才站的位置,却只劈到漫天火星。
方仁杰借爆炸反冲力撞向石墙,手肘撞碎半块砖,整个人从墙洞栽了出去。
夜风灌进领口时,他听见赵护院的怒吼穿透烟雾:“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在屋顶狂奔,瓦片在脚下碎裂。
身后传来衣袂破空声——赵护院追上了。
方仁杰咬着牙翻上书院围墙,脚尖刚触到地面,就听见前方传来铜锣震响:“六扇门办案!无关人等回避!”二十多个捕快举着火把从巷口涌来,为首的张捕头挥着锁链大喝:“赵护院!血衣书院私藏火器,你当大乾王法是摆设?”
赵护院的刀在半空顿住。
方仁杰趁机闪进巷弄,拐过三个弯后,躲进柳姑娘预先备好的马车。
车帘刚放下,柳姑娘的声音从车夫座传来:“东市茶棚的暗号,我今早托卖花阿婆传给六扇门了。”
方仁杰靠在车厢板上,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拓印的竹纸上。
他展开地图,月光从车窗漏进来,将“玄剑宗·藏剑峰”六个字照得发亮。
指尖抚过那座山形轮廓,他想起奶娘临终前的话:“剑峰崖底,有你爹留给九局的判词...也有灭门的真相。”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他将竹纸小心收进铜钲夹层。
后颈的旧疤仍在发烫,却不似先前灼痛——那是二十年里,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
“玄剑宗。”他对着车窗外的月光喃喃,“该去会会那些藏剑的老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