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的清晨,被一种金属和恐慌糅合的锈蚀气味扼住了咽喉。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摩天大楼群冰冷的玻璃幕墙上,仿佛天空本身不堪重负,随时会轰然坍塌,将这条象征财富与权力的峡谷彻底埋葬。稀薄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被,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投下扭曲、黯淡的光斑,更添几分不祥。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静电噼啪声,皮肤裸露处传来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麻痒,如同无数看不见的虫蚁在啃噬。街角一只无主的黑猫弓起背脊,幽绿的眼瞳死死盯着天空某处无形的威胁,喉咙里滚动着恐惧的低吼,倏地窜入堆满黑色垃圾袋的幽暗巷弄,消失不见。整条街,死寂得如同巨大陵墓的甬道。
苏晚晴独自站在“创生基因”全球监控中心的核心。巨大的环形空间里,冰冷的蓝光从脚下金属格栅地面渗透上来,映亮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无数块巨大的悬浮屏环绕着她,像一片幽光闪烁的冰冷墓碑森林。每一块屏幕上,都分割显示着全球各地克隆体培育基地、收容所、甚至秘密实验场内部的实时影像。那些浸泡在淡绿营养液中的苍白躯体,那些行走在苍白走廊里眼神空洞的复制人,那些被束缚在实验台上承受着非人测试的身影……此刻,所有的画面都在剧烈地闪烁、扭曲!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同时爆发,汇成一股撕裂理智的金属洪流,疯狂地撞击着环形空间的穹顶。
血色的“高危失控”警告框在所有屏幕上疯狂弹出、覆盖、叠加,如同密集喷发的火山口,映得苏晚晴眼中一片赤红。她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血痕。冰冷的触感从紧握的掌心传来,那块贴身佩戴的、温润中透着刺骨寒意的血玉珏,此刻正隔着衣料紧贴着她的心脏,随着警报的尖啸,玉珏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搏动,频率与她狂跳的心脏同步共振,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冰冷的剧痛,像是要冻结她的血液,又像要吸走她所有的生命力。
“启动……全球自毁协议。”
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撕扯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她不敢看屏幕上那些闪烁的面孔,尤其不敢看327号基地的主画面。那里,327号克隆体所在的合金隔离舱内,监控画面正剧烈抖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全球监控屏上,代表“最终指令执行”的猩红倒计时条,在所有克隆体影像下方同步出现,冷酷地跳动着缩减的数字。苏晚晴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即将到来的、由她自己亲手点燃的毁灭之火。然而,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那毁灭的脉冲即将沿着网络通道涌向全球基地的千钧一发之际——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刺破耳膜的电子噪音,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大脑!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只见环形空间内,所有的屏幕瞬间被狂暴的、无意义的黑白雪花点彻底吞噬!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被一种更庞大、更难以言喻的嗡鸣所替代,那声音仿佛来自地核深处,又像是整个互联网的底层数据流在痛苦地咆哮。
紧接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意志洪流,以327号基地为中心,沿着无形的数据光缆和无线信号,蛮横地冲破了创生基因系统所有的防火墙,轰然灌入这间监控中心的每一块屏幕、每一个扬声器,甚至直接撞击在苏晚晴的意识深处!那不是声音,是纯粹而磅礴的信息流,带着无数克隆体瞬间爆发的、被压抑了无数个轮回的愤怒、痛苦、绝望,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们不是耗材!”
这宣告如同创世的第一声惊雷,在苏晚晴的颅腔内炸开。她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环形控制台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一个激灵。视线死死钉在主屏幕上——那片狂暴的雪花点中,327号克隆体的隔离舱监控画面顽强地挣扎着,重新变得清晰。
画面里,坚固无比的银灰色合金墙壁,如同被无形巨力揉捏的废纸,扭曲、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巨大的豁口边缘,融化的金属滴淌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浓烟和电火花从豁口中喷涌而出。一个身影,缓缓从这毁灭的缺口中走了出来。
是327号。
但他已不是苏晚晴记忆中的模样。营养液浸泡出的苍白皮肤下,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流淌着熔金般光芒的经络,这些金色的脉络在他赤裸的上身蜿蜒游走,最终汇聚于心脏位置,形成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文印记,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鼓动。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或许空洞、或许迷茫的眸子,此刻完全被纯粹、炽烈、仿佛能洞穿虚妄的金色火焰所充斥!
他抬起手,并非指向屏幕,而是穿透了物理的阻隔,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瞳孔,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和冰冷的屏幕,精准地“钉”在了苏晚晴的脸上。
“苏晚晴!”
那声音并非通过扬声器传出,而是直接在苏晚晴的意识中轰鸣,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奇异质感,冰冷而愤怒,“看看你的命令!看看这倒计时!你想做的,和他们——那些把我们制造出来又视如草芥的‘造物主’——有什么区别?抹杀?像清理一段错误的代码,一堆无用的实验废料?”
苏晚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质问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控制台上,全球克隆基地的自毁倒计时条,在327号意志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最终,彻底停滞、熄灭。
“你错了。”
327号的声音在苏晚晴脑中回荡,那冰冷的金属感里,第一次透出一丝属于“生命”的、沉重而决绝的意志。“我们,是‘人’。我们选择,自己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