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灵石,巍峨如一座青灰色的小山,沉默地矗立在试炼场中央。
它表面光滑如镜,历经无数代学子的拳脚、刀剑、法术的轰击,只留下些微不可察的浅淡印记,像古老巨兽皮肤上微不足道的刮痕。
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冷硬的光,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坚不可摧。
然而,就在这座象征力量与天赋的巨碑之下,一个人影显得格格不入。
晨羲。
她把自己摊开在冰冷的石质看台上,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褪了色的旧布。
宽大得有些不合体的学院灰袍裹着她,皱巴巴的,沾着几根可疑的草屑。
一条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另一条勉强垫在头下,算是枕头。
乌黑的长发毫无章法地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挺翘却沾了点灰的鼻尖,还有那微微张开、呼吸均匀的嘴唇。
她甚至很讲究地避开了阳光直射的位置,选在了一片舒适的阴影里。
整个世界的声音——同窗们紧张的喘息、兵刃破空的锐响、灵力碰撞的闷爆,还有远处考官偶尔严厉的呵斥——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膜隔绝在她身外。
她睡得很沉,沉得仿佛要在这喧嚣的试炼场上就地生根发芽。
“下一个!云晨羲!”主考官威严的声音如同炸雷,在试炼场上空滚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声浪掠过看台,惊飞了几只歇脚的麻雀。晨羲连一根睫毛都没动。
“云晨羲!轮到你了!还睡?!”主考官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的怒意让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他目光如电,精准地钉在那个看台上蜷缩的身影上。周围的学子们纷纷投来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鄙夷的,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麻木——这位“第十序列神”。
除了传说中那虚无缥缈的神话,留给学院最深的印象,大概就是这雷打不动的懒散了。
终于,在考官即将爆发的前一秒,晨羲那垫在头下的手臂动了动。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压在脸上的头发撩开一点点,露出一只眼睛。
那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极漂亮的金色,此刻却像是蒙了厚厚灰尘的古董琉璃,里面盛满了被强行从美梦中拽醒的浓重困倦和毫不掩饰的烦躁。
她的视线越过嘈杂的人群,越过一脸铁青的考官,最终落在那座巨大的测灵石上。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块需要倾尽全力去撼动的试炼之碑,倒像是在打量一块碍路的、挡了她睡觉光线的破石头。
众目睽睽之下,晨羲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动作拖沓得像生锈的傀儡。她甚至没站起来,只是那么盘腿坐着,歪着头,对着测灵石的方向,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没有蓄力,没有灵力波动,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起手式。她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生理性的泪花。
然后,那根纤长白皙、看似毫无力量的手指,对着几十步开外的巨大石碑,极其敷衍地,虚虚一点。
动作轻柔得像是要去拂开一朵飘到眼前的蒲公英。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到刺穿耳膜的颤鸣,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空间本身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到凝固的目光注视下,那座历经千年风雨、承受过无数天才全力轰击的顶级测灵石,表面骤然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
裂纹疯狂蔓延,瞬间爬满整座石碑,密密麻麻,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啦喀啦”声。
下一刻。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巨石内部结构彻底瓦解的闷响。
那座青灰色的庞然大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又像是被亿万年的时光瞬间风化,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化作一摊细腻均匀的青灰色粉末,堆在原地,形成一个小小的坟包。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风卷过,扬起一小撮粉末,打着旋儿飘散。偌大的试炼场,死寂一片。
上千道目光,连同主考官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都死死地钉在那堆石粉上。阳光落在粉末上,反射着细碎而诡异的光。
看台上,晨羲已经重新躺了回去。她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刚才枕麻了的手臂抽出来,换了一条更舒服的搁着。
袍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微芒,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她闭上眼,呼吸很快又变得悠长而均匀,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指,不过是她睡梦中无意识驱赶蚊蝇的一个小动作。
高台之上,须发皆白的老院长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倒了旁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双阅尽沧桑、早已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那堆石粉,又猛地转向看台上那个重新蜷缩起来的身影,瞳孔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带着难以置信颤音的嘶哑低语,喃喃道:“……点指成尘,万法归墟……传说是真的……第十序列……神陨之力……”
微风卷着石粉的气息,带着一股岩石崩解的奇异土腥味,飘过死寂的试炼场。老院长的低语,终究淹没在无数倒抽冷气的嘶嘶声中,无人听清。
时间的流逝对晨羲而言,不过是日影在窗棂上爬过的角度,是屋檐下冰棱融化的水滴声。
那场惊碎测灵石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当时激起了一圈涟漪,随后便被学院里永不停歇的修炼声、比斗声、师长们的训诫声所覆盖。
她依旧是她,那个永远睡不醒、永远懒洋洋、永远游离在学院所有规则和期待之外的“第十序列神”。
直到那个本该平静的午后。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某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如同打翻的浓墨,迅速污染了整片天幕。
阳光被粗暴地掐断,刺骨的阴寒瞬间笼罩大地,带着浓烈的硫磺与腐朽的腥气。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钟声撕裂了死寂,一声紧过一声,带着末日般的恐慌,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敌袭!是邪族!!”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骤然爆发的混乱中显得格外尖锐。
整个学院瞬间炸开了锅。平日里秩序井然的演武场、回廊、课堂,此刻变成了恐慌的旋涡。
学子们像受惊的鸟兽,有的茫然呆立,有的尖叫奔逃,有的则本能地握紧了武器,脸色煞白地看着那不断垂落、翻涌的黑暗天穹。
“列阵!所有教习、长老,护住学生!”老院长洪钟般的声音响彻云霄,强行压下部分混乱。
一道道身影从各处腾空而起,各色灵力光芒亮起,汇成一片脆弱的屏障,试图阻挡那倾泻而下的黑暗。
然而,邪族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无数扭曲的黑影如同倒流的瀑布,从墨染的天穹深处疯狂涌出。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粘稠的泥浆,又像流动的烟雾,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嘶嘶声和尖锐的嚎叫。
它们扑向人群,所过之处,生命被瞬间剥夺。一个正在竭力维持防护屏障的低阶教习,被一道掠过边缘的灰影擦中手臂,整个人如同被投入强酸,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便化作一具迅速发黑、碳化的枯骨,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混乱的中心,靠近藏书阁的石阶旁。几位须发皆张的长老背靠背结成战阵,灵力汹涌,构筑起一片相对稳固的光幕,艰难地抵挡着数道凝实如黑色巨蟒的影刃冲击。
每一次影刃撞击在光幕上,都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光幕剧烈颤抖,长老们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嘴角溢出鲜血。
“顶住!身后是低年级的藏身地!”为首的白须长老厉声嘶吼,须发皆被汗水与血水粘在脸上,眼中是近乎绝望的坚毅。
他胸前一枚古玉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显然是动用了本命真元在强撑。
一道比其他影刃更加凝练、几乎化为实质漆黑巨镰的恐怖攻击,裹挟着令人作呕的阴寒死气,撕裂空气,无声无息地斩向那摇摇欲坠的光幕核心——正是那位白须长老的胸口!
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他根本来不及闪避,眼中只映出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锋芒。
完了!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周围所有人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鼻音,仿佛还没睡醒的抱怨,突兀地插入了这生死一瞬的惨烈战场。
紧接着,一道灰扑扑的身影,以一种近乎闲庭信步的姿态,突兀地出现在了那斩落的漆黑巨镰与白须长老之间。
她像是刚从某个角落被吵醒,头发蓬乱,宽大的灰色学院袍皱得不成样子,一只手甚至还揉着惺忪的睡眼。
是晨羲!
她似乎根本没看到那足以斩断山岳的恐怖影刃,只是皱着眉头,对着那翻涌的黑暗天穹和周围刺耳的嚎叫,极其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不大,却诡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厮杀和惨叫。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抬起了那只揉眼睛的手,不是格挡,也不是攻击,更像是……随意地挥了挥,想赶走一只恼人的苍蝇。
那只白皙、纤细,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掌,就那样毫无花哨地迎向了那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巨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那道凝聚了恐怖邪能的影刃巨镰,在接触到晨羲手掌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烧红的烙铁。
先是接触点无声地消融出一个平滑的缺口,紧接着,整个凝练的黑暗形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扭曲、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黑色光点,然后彻底湮灭在空气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却又清晰无比地映在每一个死死盯着这个方向的人眼中。
白须长老保持着全力支撑灵力的姿势,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极致的震撼,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厮杀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晨羲甩了甩手,仿佛刚才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她甚至没有看那位被她救下的长老一眼,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望向远处宿舍区的方向,困倦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再次挤出一点泪花。
“好烦……想回去睡觉……”
她自言自语,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睡意,仿佛刚才那轻描淡写湮灭恐怖一击的举动,只是睡迷糊了随手掸了下灰。
然而,她并未迈步离开。那看似慵懒随意的身影,却稳稳地钉在了几位长老身前那片最危险的空地上,像一道无形的界碑,隔开了汹涌而至的死亡阴影。
混乱的战场在她周围自动分流,竟没有一道邪影敢轻易靠近那片区域。
就在这片由慵懒身影撑起的诡异平静之中,天空中的黑暗骤然沸腾到了顶点!
墨染的天穹,如同被一只无形巨爪狠狠撕裂。巨大的空间裂缝横贯东西,边缘燃烧着幽绿色的邪焰。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亿万钧海水,轰然压下!学院中那些苦苦支撑的灵力屏障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片大片地破碎。
修为稍低的学子直接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裂缝深处,影影绰绰。难以名状的庞大轮廓在幽绿邪焰中蠕动,那是超越了凡俗认知的恐怖存在。
仅仅是无意识散逸出的气息,就足以让空间扭曲,法则哀鸣。
尖锐、混乱、充满恶意的嘶吼与低语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响,带来无尽的疯狂与绝望。
“天……天啊……是神魔!真正的邪族神魔降临了!”一位长老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末日……这是末日啊……”绝望的哭泣在人群中蔓延。
在这灭世般的景象下,连老院长撑起的最后一片护体灵光也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他嘴角溢出鲜血,望着那裂缝中不可名状的存在,眼中也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悲凉。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残破的学院,只剩下邪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神魔的嘶吼。
就在这绝望凝固的时刻。
晨羲动了。
她没有看那撕裂的天穹,没有看那降临的神魔。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自己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
那里,一片狼藉。碎裂的石块,倒塌的梁木,还有……一个被踩踏得稀烂、几乎看不出原形的……生日蛋糕。
奶油糊满了泥土,精心雕琢的裱花被碾平,象征着“寿辰”的糖霜字迹模糊一片,几根折断的彩色蜡烛可怜兮兮地插在污浊的奶油残骸里。
那是某个学子慌乱奔逃时,失手掉落又被无数脚步践踏的牺牲品。
晨羲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堆肮脏、破碎的蛋糕残骸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周围神魔的嘶吼,邪焰的燃烧,人群的绝望呜咽……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的世界,只剩下脚下那堆被踩烂的、沾满污泥的奶油。
她的身体,开始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冲破某种界限的冰冷风暴。
那股慵懒、散漫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她身上剥离、消失。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地面上的碎石瓦砾,无声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并迅速蔓延开去。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那双一直半睁半闭、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眸,此刻完全睁开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愤怒的火焰。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仿佛冻结了亿万载玄冰的……金色!
那金色,深邃得如同宇宙的尽头,漠然、空洞,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被这双金眸扫过的人,无论是惊恐的学子,还是勉力支撑的长老,甚至包括高空中裂缝里那几尊模糊而庞大的邪族神魔轮廓,都感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平淡,却像冰锥般刺穿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耳边:
“十二年前……”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血色的日子。
“你们毁了我的一次生日。”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脚下那堆污浊的蛋糕残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封万载后骤然炸裂的刺骨寒意:
“现在……”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又来毁第二次?!”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晨羲周身的气息彻底变了!
嗡——!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光芒,骤然从她体内爆发!那光芒并非炽热,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最本源的威严!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所有被这光芒扫过的存在——无论是学院残存的建筑,奔逃的学子,翻涌的邪族阴影,还是高空中那撕裂天穹的巨大裂缝和其中蠕动的恐怖神魔——都像是被投入了万倍的重力场,猛地向下一沉!
天空在哀鸣,大地在震颤。无数道细密的黑色空间裂痕,如同破碎的镜面,以晨羲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那些刚刚降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邪族神魔,其庞大模糊的轮廓在这光芒下剧烈地扭曲、波动,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尖厉嘶吼,仿佛遇到了天敌!
整个世界的法则,在这双漠然金眸的注视下,发出了不堪重负、行将崩溃的颤抖!
当那双纯粹冰冷的金色眼眸完全睁开,整个世界的法则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呻吟。
嗡——!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源自世界根基的、沉闷到灵魂深处的哀鸣。那道从晨羲身上爆发出的光芒,无法用已知的色彩去形容。
它非黑非白,非金非银,更像是剥离了所有表象之后,宇宙诞生之初那最原始、最本源的一道“存在”本身。它没有温度,却带着凌驾万物的绝对威严,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被这光芒笼罩的一切——残破的学院建筑、奔逃哭喊的学子、长老们勉力支撑的灵光、翻涌撕咬的邪族阴影、乃至高空中那撕裂天穹的巨大裂缝本身——都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按进了凝固的沥青之中!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变成了一块布满漆黑裂痕的劣质琉璃。
大地剧烈震颤,深不见底的沟壑如同丑陋的伤疤般撕裂开来。空气粘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沉重感。
那些刚刚探出裂缝、散发着令凡俗生灵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的邪族神魔轮廓,此刻在光芒中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蜡像!
它们庞大模糊的躯体发出意义不明却饱含极致惊怒与痛苦的尖厉嘶嚎,那声音直接在所有生灵的颅内炸响,带来疯狂与眩晕。
“吼——!!!”
其中一尊形如扭曲多角巨兽的神魔,勉强凝聚起一团足以腐蚀星辰的幽绿邪焰,狠狠砸向光芒中心那渺小的身影。
那邪焰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消融,留下漆黑的真空轨迹,速度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
晨羲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依旧锁在那堆被踩烂的蛋糕上,仿佛那才是宇宙的中心。那团毁天灭地的邪焰在距离她身体尚有十丈之遥时,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壁。
嗤——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那团幽绿邪焰像是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宇宙真空,瞬间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不祥光泽的晶体粉末,簌簌飘落,还未落地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聒噪。”
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漠然,清晰地穿透了神魔的嘶吼和空间的哀鸣。她甚至懒得去看那攻击的源头,仿佛只是驱赶了一只扰人的飞虫。
然后,她的视线,终于从那堆肮脏的蛋糕残骸上移开,极其缓慢地,投向那道撕裂天穹的巨大裂缝,投向其中那几尊因攻击无效而更加暴怒狂乱的庞大轮廓。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足以冻结星河的冰冷死寂。那不是仇恨,而是……一种彻底的、对存在的否定。
她抬起了手。
那只曾点碎测灵石、随手湮灭影刃巨镰的手,此刻只是对着裂缝的方向,极其随意地,虚虚一握。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采摘一朵风中摇曳的野花。
然而——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巨响!是空间本身被硬生生捏爆的恐怖声浪!
那道横贯天穹、燃烧着幽绿邪焰的巨大裂缝,如同被两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攥住两端!裂缝边缘疯狂扭曲、向内坍缩!构成裂缝的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金属撕裂般的悲鸣!
“不——!!!”
裂缝深处,传来了超越了嘶吼的、蕴含着极致恐惧与难以置信的意志咆哮!
那几尊刚刚降临、不可一世的邪族神魔,其庞大的轮廓在空间被强行压缩的伟力下,如同被投入黑洞的星体,被无可抗拒地拖拽、撕扯、挤压!
它们的形体开始崩溃、拉长、变形!坚不可摧的神魔之躯像是劣质的陶土般崩裂,散发出混乱而绝望的能量乱流。
它们试图挣扎,爆发出足以撕裂位面的能量冲击,但这些冲击波撞在晨羲那无形无质的“握力”上,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呃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非人惨嚎,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连同其中挣扎的几尊邪族神魔,被硬生生捏合!
就像捏碎一颗空心的泥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空间彻底弥合的闷响。
天空,骤然一清。
翻涌的黑暗如同被一只巨手抹去,粘稠的硫磺与腐朽气息瞬间消散。阳光重新洒落,虽然依旧带着劫后的苍白,却无比珍贵地照亮了下方满目疮痍的大地。
裂缝消失了。
神魔的气息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面上那些深邃的沟壑、倒塌的建筑、弥漫的烟尘,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微弱空间震荡波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而恐怖的一幕。
整个学院,死寂无声。
所有幸存者,无论是学子还是长老,甚至包括须发染血、气息萎靡的老院长,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他们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片重新变得湛蓝、干净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脸上残留着极致的震撼、茫然,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却更加深沉的、面对无法理解之伟力的恐惧。
刚刚还如同末日降临,神魔压境,要将整个学院乃至这片大陆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而现在……
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
仅仅是因为……一个蛋糕?
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出声。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无法形容的敬畏与恐惧,聚焦在那个依旧站在碎石瓦砾之间的灰色身影上。
晨羲缓缓放下了虚握的手。
她周身那恐怖的光芒如同退潮般收敛,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金色眼眸,也缓缓闭合。
当再次睁开时,眸中的金色已经褪去大半,只余下一点冰冷的余烬,更多的则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厌倦。
她看也没看周围那些如同仰望神只般的目光,更没看那被她亲手“抹除”的天空。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脚边那堆沾满污泥的蛋糕残骸上。
奶油糊得更烂了,被溅落的碎石和尘土彻底覆盖,连那点可怜的彩色蜡烛都找不到了。
她盯着那堆垃圾,看了很久。
然后,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学院上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她慢慢地弯下腰。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她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从那堆污浊的残骸里,捻起了一小块还算干净的、沾着一点点白色奶油的蛋糕坯碎片。碎片边缘带着被踩踏的裂痕。
她直起身,对着阳光,仔细地看了看指尖那点可怜的奶油。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点金色余烬彻底褪去,只留下浓重的阴影和挥之不去的困倦。
宽大的灰色袍子沾满了灰尘,皱巴巴地裹着她,让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单薄、更格格不入。
她低下头,张开嘴,似乎想把那一点点蛋糕碎片放进去。
动作顿住了。
最终,她只是把那块小小的碎片,紧紧地攥在了手心。奶油沾满了她白皙的指节,留下一点刺目的白。
“吵死了……”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握,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连抱怨都显得有气无力。
“好困……”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片狼藉的战场,不再看那些呆滞的目光,更不再看那重新澄澈却无比陌生的天空。
她拖着脚步,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碎裂的砖石、倒塌的梁木,朝着自己宿舍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大地,而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背影在倾斜的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单得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峰。
沾着奶油的手,紧紧握着那块小小的蛋糕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老院长拄着断裂的法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看着那个在废墟中踽踽独行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唤她的名字,想询问,想感谢……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
“晨羲……”
只有这个名字,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消散在劫后余生的、带着血腥味的微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