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摆渡…不…载…自…毁…之…魂…”
老妪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冥河深处刮出的阴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古老规则,拂过冻结的废墟空间。那轻柔却坚韧的、如同无形流水的力量,并非攻击,而是最彻底的“拒绝”。
霍骨那只即将刺入自爆核心的狰狞骨爪,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蛛丝缠绕,死死定格在距离暗金棱晶不足半寸的空中!他胸口那枚剧烈闪烁、即将爆发的归墟核心,光芒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瞬间凝固、黯淡!他独眼中疯狂燃烧的火焰,被强行冻结成两块绝望的、布满血丝的红冰!
寂灭潮汐的余威仍在冲刷,混合着老妪冥河之力的“拒绝”,构成霍骨身体的那些暗金金属与惨白骨片,如同被岁月加速侵蚀了千万年,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迅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灰败、失去光泽!他那张扭曲的、属于“霍骨”的脸庞,肌肉僵硬地定格在惊骇与不甘的瞬间,随即如同风干的泥塑般,寸寸剥落、化为飞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归于尘埃的死寂。
几息之后。
哗啦啦——!
构成霍骨躯体的所有零件,如同失去了最后支撑的积木,彻底崩解、垮塌!化作一堆毫无生机的、覆盖着厚厚灰烬的暗金碎块和惨白骨渣,堆积在冰冷腥臭的淤泥之中。唯有那枚被冻结的暗金棱晶核心,“当啷”一声掉落在碎块顶端,黯淡无光,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能量的死物。
危机解除。以一种意料之外的、彻底终结的方式。
凌霜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道躯濒临崩解的剧痛瞬间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就要倒下!
一只枯瘦、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那个冥河摆渡的老妪。
老妪佝偻着背,浑浊的灰白眼珠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凌霜,仿佛扶住的只是一块即将倾倒的朽木。她另一只手拄着那根腐朽的撑杆,杆尖深深插入淤泥。
“灯…”老妪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音节,干枯的手指指向洞开的青铜小门深处。
凌霜强撑着眩晕,顺着她的指引望去。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狭小密室,而是一个相对空旷的、由巨大青铜板拼接而成的空间。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奇特的青铜灯台。
灯台高约丈许,形似一株扭曲向上、在绝望中挣扎生长的枯树。枝桠虬结盘绕,覆盖着厚厚的、暗红发黑的锈迹,锈迹深处隐隐透出古老符箓的痕迹。灯台顶端,并非寻常的灯盏,而是一只巨大、枯槁、覆盖着青铜鳞片、指骨如钩的狰狞骨爪!骨爪掌心向上,虚握着。
骨爪掌心之上,悬浮着一物。
那才是真正的燃魂灯!
灯体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被无形力场约束、不断变幻形态的、粘稠如液态琥珀的暗金火焰!火焰的核心,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灰白色光焰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混合了浓烈灯油燃烧气味、冰冷归墟死气、以及某种近乎不朽的执念气息!
这火焰的光芒并不炽烈,反而带着一种冰封灵魂的幽冷。它静静地燃烧着,仿佛已经燃烧了千万年,还将继续燃烧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灯台下方,散落着一些扭曲的青铜工具和几具早已化为枯骨的遗骸,显然属于那位早已逝去的“疯匠”。
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从凌霜胸前那冰冷的“火种”中传来!那被焚魂血焰包裹的、属于兄长的最后存在,仿佛感应到了这燃魂灯的气息,内里跳动的暗金火苗猛地活跃起来,传递出一种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悸动!
就是它!逆转焚魂血焰的关键!
凌霜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挣扎着站稳,就要冲进去!
“他…快…不行了…”老妪冰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枯瘦的手指,却指向了凌霜脚边倒在血泊中的金不换。
凌霜的脚步猛地一顿。
金不换仰面躺在冰冷的暗红淤泥里,胸口一个恐怖的血洞贯穿前后,边缘是焦黑的灼痕和丝丝缕缕冻结的暗金死气。他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嘴唇乌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那只紧握着破碎灯盏底座的手无力地摊开着,底座中心那簇顽强摇曳的灰白火焰,此刻也已黯淡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只有他那双小眼睛,还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市侩精明,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解脱的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那堆属于霍骨的、覆盖着灰烬的残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诅咒,又似乎在喃喃着一个名字。
凌霜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这个满身市侩、贪婪怕死的奸商,在最后关头,用他的命,替她挡下了霍骨的必杀一击,也保住了那盏能救兄长的燃魂灯。
救他?以自己此刻的状态,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归墟海眼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噬魂鲨群随时可能循迹而来,兄长的“火种”在燃魂灯气息的刺激下,也等不了太久!
冰冷的决绝和巨大的愧疚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带…他…上…船…”老妪沙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打断了凌霜的挣扎。她枯瘦的手指向青铜门外,指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归墟之海方向。“冥河…能…吊…住…他…一…口…气…”
冥河?那粘稠死寂的黑水?
凌霜瞬间明白了老妪的意思。冥河之水蕴含的死气,或许能暂时冻结金不换的伤势,吊住他最后一口气。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脱离冥河,或者时间稍长,他必死无疑!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等我!”凌霜对金不换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强忍着道躯崩裂的剧痛,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青铜门内!
燃魂灯就在眼前!那粘稠的暗金火焰无声燃烧,核心的灰白光焰传递着令人灵魂安定的坚韧力量。凌霜冲到灯台前,没有丝毫迟疑,双手虚捧向那悬浮的火焰!
就在她的意念接触到燃魂灯的刹那!
嗡——!
整个灯台猛地一震!覆盖其上的暗红锈迹瞬间剥落,露出底下流淌着暗金光泽的古老符箓!那只虚握着火焰的狰狞骨爪骤然收紧!一股冰冷、沉重、仿佛凝聚了亿万亡魂执念的恐怖意念,混合着精纯的归墟死气,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压向凌霜的识海!
“妄…动…灯…火…者…魂…飞…魄…散!”一个非人非兽、充满了无尽怨毒与守护意志的宏大意念在凌霜识海炸响!这是“疯匠”残留的守护禁制!
凌霜闷哼一声,识海剧痛,混沌道躯光芒明灭!但救兄的执念压倒了一切!她右眼的混沌火焰熊熊燃烧,新生的道躯爆发出最后的潜力!左眼的潮汐银辉混合着钥匙碎片中母亲守护的意志,化作一道坚韧的屏障,死死抵住那恐怖的意念冲击!
“我…为…救…人…非…为…窃…夺!”凌霜的意念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撞向那守护禁制!“此…灯…当…燃…魂…续…命!”
仿佛被她的意志触动,又或许是感应到了她怀中“火种”内焚魂血焰的气息,那守护禁制的宏大意念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和…困惑?
就是这刹那的凝滞!
凌霜双手猛地探入那无形的力场约束之中!入手并非灼热,而是一种刺骨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那粘稠的暗金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疯狂地侵蚀着她的手掌,道躯表面的纹路迅速变得灰败!
剧痛钻心!但凌霜死死咬住牙关,混沌之力与母亲的守护意志在双掌间疯狂流转!她不是要夺取这灯,而是要将兄长那冰冷的“火种”,送入灯焰之中!
“哥…坚持住!”
她猛地将怀中那团被压缩的、跳动着暗金血焰的冰冷晶体,狠狠按入燃魂灯那粘稠的暗金火焰核心——那点坚韧的灰白光焰所在之处!
嗤——!!!
如同滚烫的铁块投入冰水!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浓烈的白烟猛地腾起!
燃魂灯的火焰瞬间剧烈摇曳、膨胀!暗金色的火焰如同被激怒的巨蟒,疯狂缠绕、撕咬着那冰冷的“火种”!而那点灰白的光焰,则如同最坚韧的锚点,死死地“吸”住了“火种”,任凭暗金火焰如何冲击,岿然不动!
“火种”内,那焚魂的血焰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变得狂暴!暗金的火苗疯狂窜高,试图挣脱灰白光焰的束缚,焚烧殆尽!但燃魂灯的力量极其霸道!冰冷的归墟死气混合着那不朽的执念,如同无数根坚韧的冰丝,强行刺入血焰之中,一层层缠绕、包裹、冻结!将那狂暴的、焚烧灵魂的火焰,强行按回了“火种”内部!
同时,那点灰白的光焰,如同最精纯的生命源泉,释放出一缕缕坚韧、温和、带着稳固魂魄本源力量的暖流,缓缓注入那被冰封的血焰核心深处!
奇迹发生了!
那团冰冷的“火种”晶体,在燃魂灯的双重作用下,表面的暗金血焰不再狂躁跳跃,而是被压缩、凝固,如同琥珀中封存的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燃烧与冻结并存的稳定状态!晶体内部,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属于凌墨的魂魄本源气息,如同沉睡的种子,在灰白光焰的滋养下,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虽然微弱,却不再是彻底的死寂!焚魂血焰的终结进程,被强行逆转、冻结、稳定住了!
成了!燃魂灯稳住了兄长的魂魄!
凌霜心中狂喜!但巨大的消耗让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一只枯瘦冰冷的手再次扶住了她。是老妪。她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凌霜身后。
老妪浑浊的眼珠扫过灯台上那被暗金火焰包裹、内部灰白光焰稳定跳动的“火种”,又看了看虚脱濒临昏迷的凌霜和她怀中光芒紊乱的血玉胎。她枯瘦的手伸向灯台,并非取灯,而是极其精准地,从那堆属于“疯匠”的枯骨遗骸旁,拈起了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青铜戒指。
戒指样式古朴简单,没有任何纹饰,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锈,只有指环内侧,似乎隐约刻着两个模糊的、早已被岁月侵蚀的小字。
老妪将这枚戒指,轻轻放在了倒在门边血泊中、气息奄奄的金不换那只摊开的手心里。金不换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握住,却又无力。
“该…走…了…”老妪沙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催促。
她一手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凌霜,另一只手如同拎小鸡般,极其轻松地将重伤垂死的金不换提了起来。动作与其说搀扶,不如说是拖拽。
老妪佝偻的身影,一手拄着撑杆,一手拖着两人,如同拖拽着两具沉重的行李,缓缓走出青铜门,踏入外面冰冷腥臭的淤泥和无处不在的终结死寂之中。
在她身后,那座巨大的青铜墙壁发出低沉的轰鸣,洞开的小门缓缓闭合,将燃魂灯幽冷的光芒和霍骨化成的灰烬残骸,重新封存在永恒的黑暗里。
归墟海眼的巨大轰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越来越清晰。空气中弥漫的吸力越来越强。远处暗金浆流的海面上,巨大的暗金背鳍再次刺破粘稠的海面,贪婪凶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朝着废墟的方向汹涌而来!
噬魂鲨群,去而复返!
老妪浑浊的灰白眼珠扫了一眼逼近的死亡阴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拖着凌霜和金不换,走向废墟边缘,那片由巨大、扭曲的青铜残骸堆砌成的、延伸入暗金浆流的“码头”。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艘船。
不是来时那条腐朽的黑色“棺船”。
而是一具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惨白巨兽肋骨打磨而成的——骨舟!
骨舟狭长,形似一柄巨大的弯刀,船头尖锐,船尾平阔。舟身散发着冰冷的死气和淡淡的磷光。舟内空无一物,只有船尾的位置,固定着一个简陋的青铜支架,支架上放着一盏小小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骨灯。
老妪将昏迷的凌霜和重伤的金不换如同货物般扔进骨舟。凌霜怀中的血玉胎发出微弱的呜咽。金不换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青铜戒指。
老妪自己则拄着撑杆,动作僵硬却异常平稳地踏上骨舟船头。她枯瘦的手拿起船尾那盏幽蓝的骨灯,举在身前。
幽蓝的火焰在巨大的归墟吸力和噬魂鲨的凶戾气息中静静燃烧,火焰中心那张扭曲的人脸轮廓,此刻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
老妪将撑杆在“码头”一块巨大的青铜断桩上,轻轻一点。
没有“哗啦”的水声。
骨舟如同离弦的惨白利箭,无声无息地滑入粘稠如浆的暗金“海水”之中,破开一道短暂的水痕,朝着归墟海眼那吞噬一切的巨大黑暗漩涡,逆流而上!
后方,噬魂鲨群掀起的暗金巨浪已然扑到废墟边缘,却只能愤怒地咆哮着,眼睁睁看着那艘惨白的骨舟,载着一盏幽蓝的灯火,两个濒死的人,一枚不安的胎灵,和一簇被冻结的魂火,如同投向烈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驶向那万物终结的黑暗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