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血,穿透地宫穹顶的裂隙斜斜洒落。顾长安的指尖还残留着太极纹铜匣冰凉的触感,而眼前苏醒的\"永宁\"唇间金箔正随呼吸微微颤动。那抹熟悉的残霞妆在晨光中愈发鲜艳,仿佛天宝十二载上元夜她倚在梅树下对他笑时的模样。
\"叮——\"
金箔乐谱突然从女子唇间滑落,撞在满地冰玉碎片上发出清越声响。顾长安下意识去接,却被玉片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金箔表面的音律纹路上,竟像被吸收般渗入其中,原本模糊的刻痕渐渐显现出完整的《霓裳羽衣曲》第七叠图谱。
\"将军小心!\"
静姝师太的幻影突然凝实,枯瘦的手抓住顾长安手腕。他这才发现金箔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与当年永宁毒发时指甲的颜色分毫不差。老尼姑的僧袍袖口露出半截焦黄竹简,上面\"马嵬驿\"三个字被反复描红。
青铜门外的撞击声骤然加剧。鱼朝恩尖利的嗓音穿透石壁:\"顾将军好手段!连贵妃娘娘的冰魄针都接得住!\"伴随着铁器刮擦声,门缝里开始渗入浑浊的液体,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水晶棺中的女子突然睁眼。顾长安的呼吸瞬间停滞——那双杏眼里流转的微光,分明是永宁独有看人时先垂睫再抬眸的习惯。可她开口却是陌生的音调:\"三郎可还留着那对金鹊钗?\"
地宫突然陷入死寂。顾长安的横刀\"沧啷\"出鞘半寸,刀身映出自己惨白的脸。这分明是杨贵妃对玄宗的私密称呼,天宝末年连高力士都不敢轻易提及。
\"你不是永宁。\"刀尖挑起女子下颌,顾长安突然注意到她耳后朱砂痣旁多出个米粒大的疤痕——这是当年贵妃被玉搔头划伤留下的。冷汗瞬间浸透他的中衣,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马嵬驿活下来的究竟是谁?\"
女子低笑起来,腕间金镶玉镯碰撞声如环佩相击。她抬手摘下发间银簪,簪头竟是个微缩的工部火器机关:\"顾将军不妨猜猜,永宁的梅花酿里…\"话音未落,簪子突然喷射出三枚牛毛细针!
\"当!当!当!\"
血珀玉簪自行飞起格挡,却在击落第三针时突然裂开。顾长安猛地侧头,最后一针擦着他颈侧旧伤掠过,在石壁上溅起一簇火花。针尖触及的地方,青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静姝师太的幻影突然扑向女子。两人相触的瞬间,老尼姑的躯体像水雾般散开,却在消散前将太极纹铜匣重重拍在顾长安胸前。铜匣接触到他衣襟上未干的血迹,锁孔处突然弹出半寸长的玉签——正是缺失的最后一段钥匙。
\"接着!\"
真正的静姝师太声音从穹顶传来。顾长安抬头看见老尼姑倒悬在星图上,枯枝般的手指向天枢星位。他这才发现虎符背面凹槽与玉签形状完全吻合,而北斗七星的排列竟与《霓裳羽衣曲》第七叠的音符走向一致。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塌的轰响。鱼朝恩的狞笑混着甲胄碰撞声逼近:\"将军可知这地宫底下埋着什么?\"一道刀光劈开青铜门缝,露出宦官那张布满烫痕的脸:\"是玄宗皇帝为贵妃造的…\"
\"噤声!\"
苏醒的女子突然厉喝,袖中甩出段皎白绸缎。那料子掠过顾长安眼前时,他闻到熟悉的梨花香——永宁每年亲手熏制的罗帕就是这个味道。绸缎缠住鱼朝恩的刀,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顾长安趁机将玉签插入虎符。机关启动的刹那,整座地宫突然响起编钟齐鸣般的震动。七根石柱同时投射出光斑,在中央石台拼出幅完整的《大唐坤舆图》。图中长安城的位置,赫然用朱砂标着三个小字:\"梨园秘。\"
\"原来如此…\"顾长安的指尖抚过地图上凤翔府的位置。当年太子在此处遭遇伏击时,永宁曾送来壶掺了药的梨花酿。他至今记得她递酒壶时小指微颤的样子,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孔雀胆发作的前兆。
女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青黑色的血。顾长安本能地要去扶,却被她袖中滑出的物件惊得倒退半步——那是枚鎏金铜牌,上面\"梨园教习\"的字样已经氧化发黑。天宝年间,拥有此牌者不过三人。
\"杨…杨大家?\"顾长安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史载杨玉环精擅音律,却少有人知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杨珪,正是梨园首席舞伎。安禄山攻破长安那日,此人本该随驾西逃…
铜牌突然变得滚烫。女子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金缕玉衣的碎片在她周身悬浮,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顾长安注意到每片冰玉内侧都刻着微小的契丹文字——这是渤海国巫医专用的镇魂咒。
鱼朝恩终于破门而入。宦官右臂缠着浸血的布条,左手却捧着个描金漆盒:\"顾将军看看这个!\"盒盖弹开的瞬间,地宫里所有金属器物都开始嗡鸣。盒中静静躺着半截断指,指甲上残存的蔻丹正是永宁独创的残霞妆。
\"天杀阉狗!\"
顾长安的横刀化作流光直取鱼朝恩咽喉。宦官不避不让,突然掀开官袍露出满身溃烂的伤口:\"将军且看!\"那些伤口竟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最严重的溃烂处正好对应天枢星位。
刀锋在距咽喉三寸处硬生生停住。顾长安突然想起那日太子突围前,曾将虎符在鱼朝恩伤口上按过。若这宦官身上真是…
\"小心身后!\"
静姝师太的警告来得太迟。顾长安只觉后心一凉,苏醒的女子已用银簪抵住他命门穴。她吐息带着梅花酿的香气,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顾郎好狠的心,当年明知道酒里有毒…\"
簪尖刺破衣料的刹那,地宫突然剧烈摇晃。穹顶星图簌簌落下尘土,七根石柱开始以诡异的角度倾斜。顾长安趁机旋身,却见女子腕间金镶玉镯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弩机——正是当年东宫暗卫的制式装备。
\"你不是她。\"顾长安突然平静下来,染血的掌心按上太极纹铜匣。匣盖应声而开,里面静静躺着半幅苏绣帕子,上面用银线绣着永宁最爱的梨花,\"永宁从不用弩机,她说暗器伤不了真心人。\"
铜匣完全打开的瞬间,整座地宫响起震耳欲聋的机括声。石台中央的坤舆图突然下沉,露出个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壁镶满冰玉,折射出的幽蓝光芒里,隐约可见十二尊乐伎陶俑正缓缓上升。
最前排的陶俑怀抱琵琶,颈间挂着块鱼形玉佩。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分明是永宁及笄礼时他亲手雕的聘礼,玉料用的是太宗赏赐的于阗羊脂玉。
\"第七叠要开始了。\"女子突然柔声说,帷帽垂纱在气流中翻飞。她拾起地上的金箔乐谱,指尖在第七个音符处轻轻一按。
十二尊陶俑同时奏响乐器。当《霓裳羽衣曲》进行到第六叠尾声时,竖井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顾长安扑到井边,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升起具水晶棺椁。
棺中躺着个穿素白中衣的女子,耳后朱砂痣在冰玉映照下红得刺目。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掌心里是半块雕着梨花的血珀——与顾长安腰间玉佩正好是一对。
\"这不可能…\"顾长安的刀当啷落地。两个一模一样的永宁,一个站在晨光中手持金箔,一个躺在冰棺里宛如沉睡。地宫突然响起编钟的第七声清响,鱼朝恩的狂笑与静姝师太的佛号混作一团。
青铜门外,隐约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有人在高喊:\"太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