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再度掩上,陈全安觑着面色深沉的帝王,小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开始着人更换坤和宫内的茶了。”
萧峘渊轻嗤:“换了?是该换了。”
一语双关的话,竟叫人猜不透是在说茶该换了,还是……人该换了。
陈全安默默垂下头,不敢接这话茬儿。
要说皇后娘娘的胆子是真大,起初总在经常侍寝的那几位妃子茶水中做手脚。后来见无人发觉,便冲着所有妃子下手。
她自以为做得隐晦,天衣无缝,殊不知这皇城里,有什么动静能瞒得住皇上?
皇上一直不提,不过是皇后娘娘此番行径恰好点中了皇上的筹谋罢了。
“陈全安。”
“奴才在。”
萧峘渊靠在椅背上,指骨不紧不慢叩击着御案,深邃俊脸多了丝漫不经心:
“你吩咐人将今年供奉上来的雨前龙井尽数给沅美人送去。”
又赏?
陈全安愣了愣,不安得瞅了男人一眼。
而且这茶叶要送不也要送给皇后那边,以示敲打么?送给沅美人算怎么回事?
沅美人可是受害的那个啊!
“皇上。”陈全安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只送茶叶么?可还有别的要奴才一并送去?”
萧峘渊睇了他一眼,陈全安立即绷紧了身子,噤住声,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皇上的吩咐,哪容得着他来质疑?
陈全安正要出去,萧峘渊叫住他:
“罢了。你亲自去送,顺便将岭南运来的龙眼分别送往咸福宫、锦瑟宫、碧茹阁,至于沅美人……”
说到这儿,萧峘渊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道:“比别人多加一成。若是有人问起,你该知晓如何答复。”
陈全安眼睛转了转。
说来说去,皇上还是看重沅美人。
就是不知沅美人哪里得罪到他了,才叫皇上的小心眼又犯了起来。
他忍着笑,应声,“奴才遵旨。”
待陈全安离开,萧峘渊瞥了眼墨砚,想起女子昨日为他研墨时的场景。
半晌后,他冷冷地扯了扯唇。
小骗子,满嘴谎话!
嘴上说着唯一能信的人是他,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却避着他,私下偷问太医。
末了,萧峘渊又回忆起女子的手腕和落水后残留着些许斑驳的脖颈。
他说怎得感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他留下的痕迹被她用脂粉遮了个七七八八,那对玛瑙镯子她也没戴。
前者他尚能理解,女子碍于脸皮薄,不好意思叫人看见,可后者不行。
自从他将那对红镯赏赐给她,她前两次见他,总是戴着的。一次他点宛晴苑侍寝,另一次便是她主动前往这御前。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宛晴苑,她却没戴着说明什么?
他可不信她落水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卸珠钗首饰。
只能说明这镯子她只在他跟前戴,去请安,面见后妃时从不曾戴过一次。
萧峘渊狭长的眸子渐眯了起来,里面神色意味不明,他淡淡地呵了声。
小心思颇多。
怕嫔妃因颜色嫉恨于她,难道就不怕他不悦?一天之内叫他发现她欺君两次。
这女子着实可恶,罪加一等!
———
小允子这厢取过药后,被温灼华单独留了下来。温灼华强忍着痛苦饮下黑黢黢且苦涩的药汁。
若说她到这里最不习惯的是什么,就是吃药。吃了一年了,还是受不住这从嗓子眼儿苦到后脚跟的味道。
小允子看主子拧眉,忒有眼力劲的将小几上摆放的蜜饯取了过来。
他弓着腰,讨好的笑着:
“主子不妨吃些压压味道。”
温灼华望着小允子轻挑了下眉,捏过一个蜜饯放进嘴里,嘴巴才微微好受些。
等甜意将那股苦味全部掩盖住,她掀起眼皮缓缓开口:“你很机灵。”
小允子身子微顿,不明白女子为何突然这样说。想了想,他傻笑道:
“主子谬赞了。”
温灼华美眸似笑非笑地划过他模样清秀的脸庞,粉唇轻启:“本主今日落水一事,你可看出什么来?”
话音落下,小允子脑子快速思考着。
主子当时落水,他只顾着救主子,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如今主子虽受了些罪过,但最后得救且安然无恙,只有…只有死咬着她不放的周贵妃倒了台…
小允子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宫中那么多湖可观赏,为何主子偏偏挑选了去御花园必经过的最浅的千伏湖,以及及时赶来的陈公公…
除非这是主子谋划好的!
意识到贵妃倒台可能是女子一手设计而成,小允子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
温灼华瞧着小允子突然惶恐的神色,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来。
的确得用,一点就透。
“放心。”她轻描淡写地开口,“本主特意叫你知晓并不是为了灭口。”
而是她观察过,她落水后他的表现,着急迫切地想救她,真心侍她为主。
小允子放下心来有些激动。
让他知晓这等事情,不是为要他性命,便是他的忠心过了主子这关。
他垂下眼静等着女子吩咐。
温灼华嗓音不疾不徐道,仿佛在说些不足挂齿的小事:“秋迎、冬霜忠心,但她们经历太少,还需要磨练。这宫中腌臜阴暗的事太多,若要往后走下去,本主的手亦不会干净,所以本主看中了你。”
她顿了下,紧紧盯着眼前低垂的脑袋,吩咐道:“抬起头来!”
轻淡的嗓音莫名叫人臣服,小允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顺女子的话做了。
他正对上那双此刻美得妖冶,流光溢彩下散发着野心的眸子。
听眸子的主人一字一句道:
“你可愿做本主手中那把刀,只听本主一人吩咐,陪本主一步步走到高位?同样的,本主亦会许你荣华富贵,他人敬仰。”
这话像是把火,窜烧着小允子的身体。
世人不明白,对于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他人敬仰多具有诱惑力。
虽不知晓主子是如何算漏无疑,设计了贵妃,但这并不耽误他为之折服。
于是他不假思索道:
“奴才愿意!奴才愿意做主子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替主子铲平一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