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城…百晓生孙老头…”
“我叫林天生…清虚观的林天生…”
“师父起的名字…师姐给的牌子…”
“我…我得活着…”
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低语,在死寂、冰冷、绝对黑暗的秘道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颤,却像一根钉子,被小六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楔进这无边无际的恐惧里,也楔进自己那颗刚刚被沉重责任砸得七荤八素的心坎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土腥味、陈年积水的腐味,还有一种岩石深处特有的、带着铁锈般的阴冷气息,钻进鼻子里,又凉又呛。偶尔有冰冷的水珠,不知从头顶哪块钟乳石上渗出,“滴答”一声,落在石阶上,或者直接砸在他的后脖颈上,激得他一个哆嗦,浑身汗毛倒竖。
“嘶…好冷…” 小六子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早已破成渔网的道袍裹得更紧了些,可惜没啥用,冷风还是嗖嗖地往破洞里钻。他感觉自己的小身板就像个四面漏风的破麻袋,又冷又饿又疼,还困得要命。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除了脚下被玉佩微光照亮的那一小圈,前后左右都是深不见底的漆黑。那黑暗仿佛有生命,在无声地蠕动,随时会伸出冰冷的爪子把他拖进去。各种稀奇古怪的、自己吓自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这黑咕隆咚的…不会有鬼吧?三师姐讲经时好像说过什么山精鬼魅…听说它们就喜欢藏在又黑又湿的地方…
刚才那“滴答”声…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在流口水?
脚下这苔藓这么滑…下面不会是万丈深渊吧?掉下去会不会摔成肉饼?
孙老头…这名字听着就不像好人!该不会是个专门拐卖小孩的老骗子吧?师姐是不是被骗了?
越想越怕,小六子的腿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发软,脚步也慢了下来,差点一脚踩空。他赶紧扶住旁边冰凉湿滑的石壁,心脏“咚咚咚”狂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呸!林天生!你…你怂个屁!” 他猛地甩了甩头,像要把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对着黑暗啐了一口,声音努力装得凶狠,却带着明显的颤音,“鬼?鬼怕什么!小爷…小爷有玉佩!专治各种不服!孙老头要是骗子…哼!小爷就用二师兄教的办法,炸…炸他一脸灰!” 他想起了二师兄铁岩炸炉的壮观场面,莫名多了点底气。虽然他自己连个火星都搓不出来。
他强迫自己继续迈步,嘴里又开始念叨:“青岚城…百晓生孙老头…清虚观林天生…得活着…” 仿佛这咒语能驱散黑暗和恐惧。可念叨着念叨着,鼻子又是一酸。他想念清虚观灶房里热乎乎的灵米饭,想念三师姐熬的、虽然苦但喝下去暖洋洋的养元汤,想念自己偷偷藏在床底下、准备留着过冬的蜜饯果子…现在全没了!说不定都被魔崽子一把火烧光了!
“呜…我的蜜饯…” 小六子瘪着嘴,委屈得又想掉眼泪。肚子也极其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在寂静的秘道里格外响亮,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不是滴水声。
不是自己的脚步声和念叨声。
也不是肚子叫。
而是…隐隐约约的…喊杀声?还有…爆炸的轰鸣?
声音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被厚厚的岩层过滤得模糊不清。但小六子的心,却猛地揪紧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身!后背紧紧贴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心脏狂跳,屏住呼吸,侧着耳朵,拼命地向身后那堵隔绝了一切的厚重山壁方向倾听!
轰——!
隐约的爆鸣,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的闷雷。
锵——!
微弱的金铁交鸣,像是隔了无数道门传来。
还有…若有若无、却凄厉到令人心碎的尖啸?
是师姐的声音吗?!
是师父在和魔头斗法吗?!
大师兄他们…还在打吗?!
这些模糊的声音碎片,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小六子的耳朵,扎进他的心里!刚刚被强行压下的巨大悲伤、担忧、和刻骨的仇恨,如同休眠的火山,轰然爆发!
“师…师父…师姐…大师兄…” 小六子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污迹,砸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悄无声息。他小小的身体顺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翻滚,却死死堵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引来什么黑暗中可怕的东西,更怕…听到外面那些声音里,突然多出一声熟悉的、让他绝望的惨叫。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了脸颊的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左手那块“清”字玉牌,冰凉刺骨,硌着他的手心,也硌着他的心。右手紧握的玉佩,散发出的温润清辉,此刻也无法驱散他心中那彻骨的寒冷和巨大的无助。
回望?
秘道深深,身后只有冰冷厚重的、隔绝一切的石壁。他回不去了。
前进?
前方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暗,通向一个叫“青岚城”的陌生地方,找一个叫“百晓生孙老头”的陌生人。
而他的家…清虚观…正在被烈火和魔气吞噬!他最重要的人,正在为他浴血搏杀,生死未卜!
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粒被狂风从枝头吹落的尘埃,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无依无靠,不知归处。
“呜…呜…”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最终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在死寂的秘道中显得格外凄凉。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无声地哭泣。泪水模糊了视线,玉佩的清辉在泪眼中晕开,变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就在这时,右手掌心紧贴的玉佩,那股温润的气息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它不再仅仅是驱散黑暗的微光,更像是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顺着手臂,缓缓流入他冰冷绝望的心田。这股暖流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轻轻拂过他翻腾的悲伤和恐惧。
同时,左手心那块沾着师姐血迹的“清”字玉牌,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也再次清晰地传递过来。那丝暗红的血迹,在玉佩微光的映照下,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着他的掌心,也烫着他的灵魂!
活下去!
像男人一样活下去!
清虚观…不能绝后
“哭!哭有个屁用!” 他对着黑暗,沙哑地低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凶狠,“哭能把魔崽子哭死吗?哭能救师姐师父吗?林天生!你是个爷们!是清虚观的爷们!是师父捡回来、师姐用命换出来的爷们!怂包才哭鼻子!”
他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依旧发软,身体依旧冰冷疼痛,但那股支撑着他的凶狠倔强,却像一根烧红的铁棍,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堵隔绝了所有声音、却隔绝不了他心中滔天恨意和牵挂的冰冷石壁。目光仿佛穿透了岩石,看到了那片被烽火和魔气笼罩的家园,看到了浴血奋战的亲人。
“师父…师姐…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兄…三师姐…” 他一个一个地默念着,每念一个名字,眼中的凶光就更盛一分,心底的酸楚就更深一分,但那份沉重的责任感,也如同烙印,更加深刻一分!
“等着我!” 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带着稚嫩却无比凶狠的誓言,“小六子…会活着!会变强!会回来!把那些魔崽子的狗头,一个一个拧下来当球踢!给…给你们报仇!给清虚观…报仇!”
这一次,他的背脊挺直了一些,脚步虽然踉跄,却不再犹豫。
“青岚城是吧?孙老头是吧?” 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摸索,一边对着黑暗龇了龇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凶狠表情,“小爷来了!准备好接驾吧!敢骗我…敢不给我饭吃…我就…我就…”
他想放句狠话,比如“炸了你家房子”或者“烧了你胡子”,但想到自己目前连个火星都搓不出来,只能悻悻地咽了回去,改成了最实际的威胁:
“…我就天天在你家门口哭!哭到你做不成生意!哼!”
孤身一人,踏入万丈红尘路。
此一去,稚子肩头担山岳,血海深仇藏心间。
唯有手中一点清辉,照亮脚下方寸,倔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