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宋！怎么约在这吃饭？”宋知秋拎着公文包跟着侍应生过来，程宋手上拿着黑底烫金的菜单手上示意他快坐。
“你怎么突然大方了？”宋知秋放下公文包打量着四周格调不一般的陈设非常惊讶。
虽说程宋不穷但他抠抠的，特别是对自己。他跟着程宋过日子除了刘璟请客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西餐厅都整上来了。
程宋咳了一声，一只手掀菜单一只手往旁边指了指。
“什么啊？”宋知秋凑过去一打眼就乐了“哎呦，这么俊秀的青年才俊我说谁呢？咱们小陈先生这是被哪家姑娘约了饭。”
他的视角上看陈宪之刚巧把对面人的脸挡了个正好，除了能看出那是个女子别的一概不知。
以往陈宪之在温钰身边的时候，道不同不相为谋加上宋知秋又确实和温钰有仇，两人没必要深交，他对他态度不客气是正常的。
现在他在程宋这边和程宋处的不错他没必要排挤人家，他又对陈宪之没意见。况且这家伙又确实讨喜，他敬爱的母上大人上次收到签名后着实给了他几分好脸。
他与陈宪之见过两次处的很不错，他爱说话两人气氛也还可以，私底下不清楚反正当个表面兄弟也够格。
程宋跟侍应生要了两个菜将菜单递给他“不要一直盯着，姬存希的妹妹。”
“姬乔？”他面露诧异然后咂咂嘴“姬存希不能坑他啊？姬乔什么脾气也往他跟前带。”
“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的名讳？”程宋皱皱眉深觉不对，虽说近来风气开放但之前的严格又不是假的，他一个外男从哪里知道人家姑娘名讳。
宋知秋点完菜将菜单送回去压低声音偷摸跟他说“你不知道了吧，这我学妹。”他说到这竖了个大拇指“你且是点上孽缘了。”
“……不是我，是姬存希。”
这口锅他不能背，他是不干坑朋友的事的。
但他的修养又不能让他问出来，这不是在背后议论人家姑娘吗，那更失礼。
于是他坐立难安的抿了口侍应生端上来的清水“姬存希……还在家中修养，也未多提。”
刚开始他以为是守礼什么的，没有把自己家中未婚姑娘的情况随便往外讲的道理，后来姬存希扭了脚又请了病假一直到今天他们两人见面，陈宪之和他都没再见到他人。
就宋知秋这样子……姬存希不会是真的叫陈宪之过来坑一把的吧？
但是他之前说的也是自家姑娘对陈宪之念念不忘送了东西，其他什么出格的都没讲。人家送了东西又求着吃个饭陈宪之没有拒绝的道理啊……坏了，让姬存希算计着了。
他脸上的懊悔都快溢出来了，宋知秋在一边看着好笑“怎么？回过味来了？”
何止啊，他就稀得开口。
姬存希就是吃准了陈宪之脾气好待人接物客气疏离不肯多占人家便宜的脾气，他对人特别是姑娘家送的东西都没有直接拒绝的东西往往都是讲明以后不要再送了，然后收下，回个更贵重的东西……这也让姬存希算计着了。
宋知秋笑说“我当年怎么说的，他们那群正途科举出来的你别把他们当傻子，一个两个精着呢。”
“……”程宋难得在这方面摔跟头，心里一边担忧着陈宪之那边生怕出现什么问题，另一边心思全挂在怎么收拾姬存希身上了。
与程宋以为的腥风血雨不同，陈宪之和面前这位小姐相处的气氛还算可以。
姬乔是位很高挑的美人，明艳大气的长相带着淡妆，穿着A字裙以及短小的外套，类似于西装的面料质感让她整个人都凌厉起来。面如远山映月，气质孤傲清高。
非琴独能尔，事有谕因针。感彼危苦词，庶几知者听。乔松寄遗庙，寂寞依山陉。
很难想象这是姬存希口中那个死缠烂打的妹妹。陈宪之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姬老师对她的诋毁，并且这种疑虑随着他们攀谈的深入不断加剧。
她是位思想很先进的女性。起码就陈宪之来说，他还不够格和她坐在一起。
姬乔喝了口茶面上笑意不减“我要千恩万谢当时的一眼，方才让我未错过如此一位妙人。”
陈宪之正喝水呢，被她调笑轻浮的话吓了一跳，水呛进喉咙中，他拿着手帕捂住弯下腰不住地咳。
过了半晌缓过气来姬乔托着腮笑眯眯看着他“小陈怎么了？”
“……姬小姐，你的话……”太像逛青楼的浪子了！
她但凡是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个女人说这话非要被当成登徒子送衙门去。
姬乔挑起眉来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拱拱手“言语孟浪些，失礼失礼。”
饶是如此陈宪之也没见她有所改变。
姬乔的气质和她堪称土匪的性格……反差很大。
她与程颂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程颂是在向外界追逐自由，她的自由建立在被兄长长辈的爱护下给予的。
而姬乔则是完全的站在外界风声最大的风口，告诉所有人。
管老娘去死啊！谁都别想规训我！
他觉得以前还是自己的眼界太狭隘了，以前只但以为女性是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花，没成想碰到程颂一个向日葵，还有姬乔这样一个食人花。
思及至此他看向姬乔的眼神又添了两丝敬畏“姬小姐……”
“叫我姬乔就行。”她伸手制止他往下说，葱白的手指并不像世家女子那般柔若无骨，相反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力量，爆发感十足。
他改了称呼“姬乔你说话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姬乔凝视着他，眼中打量与新奇更胜一筹“好高的评价！不过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就成，我这次来是和你见个面的。你看我怎么样？”
“姬乔要胜于世间大多男子。”
“好！”女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他竖大拇指“会夸！”
“……”您是否太张扬了呢？
他在旁边几桌打量的眼神下，略显窘迫的把人请了下来。
姬乔眼中像是有颗太阳，光芒盛得他不敢直视“我看你也没有他们男人那些腌臜气！我听我哥说你尚未婚否，结个婚吧，你娶我，这是戒指。”
要不他还是看看吧！
在陈宪之惊悚的目光下她将漂亮的钻戒放到了他面前。
语调诚恳，神情真挚，没有丝毫轻视。
陈宪之仿若刚刚失聪一般，脸上的笑僵在脸上嘴角都未放下去“您刚刚说什么？”
她说什么？她刚刚说了什么？谁娶谁？为什么有种她要娶他的感觉？不是，这什么跟什么啊？！
你怎么连戒指都准备好了啊！你没打算空着手回去是吧？
他条件反射把左手往后缩缩，眼中的害怕真不是装的。
姬乔早在他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他手上愣大一个蓝宝石戒指，但是没关系她们大女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我说，咱们结婚，你娶我，或者我娶你也行我掏得起钱。”
程宋把伸长脖子往那边探听的宋知秋拉回来“老实点。”
宋知秋眼角一瞥，这家伙表面上端端正正坐在那，实则魂都不知道散哪儿去了，一整个失魂落魄，坐立难安，恨不得以头抢地以谢罪孽……当然开玩笑的哈。
不过程宋这样确实……新奇。
他知道程宋的脾气肯定不会主动探听人家隐私或者八卦啥的，但他刚刚凭空听的一两耳朵实在刺激，虽然没听全但！果然没有辜负他对亲亲师妹的了解，稳定发挥！
他捅捅程宋的胳膊主动问他“想不想知道他俩刚刚说什么呢？”
程宋想知道，但是从小恪守的礼节让他坚定摇头“他会说的。”
“啧，你不爱听算了。”他嘿嘿一笑和旁人在朝廷时的样子判若两人“我跟宋稚和刘璟说去，还有颂颂她一定爱听。”
“……”他垂眸慢条斯理的切着牛排，脑子里在做着天人交战。
听？还是不听？
他沉默着往宋知秋的方向挪了一寸，宋知秋立马眉开眼笑“我刚刚听姬乔说结婚。”
“？？？”程宋震惊抬头“真的假的？”
不是？姬存希打的什么主意？第一面就结婚？
不光是他，程颂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结婚？真的假的？！”
电话对面宋知秋大有指点江山的意味，好好的办公桌让他用出了说书的用处“我骗你作甚！”
她凑到对面刘璟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刘璟也立马震惊抬头“真的假的？他同意了？”
同意了那还了得？沪上那老东西不得拿着枪把他崩了？
程颂又低头过去和电话那边密谋了两句，在刘璟期许的眼神下摇头“没同意，但是也没拒绝。”
陈宪之陪人逛了一天还带人参观了自己的戏楼，最后吃完晚饭把人送回了家。
照程颂来看，这不是八字都快有一撇了。
刘璟听没同意松了口气“真是个鬼故事。”
程颂挂了电话问他“姬乔是谁？”
刘璟眼神怪异地看她拍了拍她的肩意味不明地说“你的未来。”
他是相信程颂能成为姬乔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
温钰抬眼看着兰若，神情难辨。
温熠跪在兰若姐姐一边盯着他舅舅渗人的眼神一边掉眼泪一边发抖，他害怕啊。
温钰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没由得一阵烦。温熠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那个笑有些讨好，他怕温钰给他扔出去或者杀了他“舅舅。”
高堂上的男人神色阴郁，长久不见舅舅似乎更吓人了。
要是宪之哥在这边就好了，那样舅舅虽然也会瞪他，到底不会这么吓人，宪之哥你在哪呢……
“书读不好？”温钰听完兰若说的荒唐的理由将眼神落到温熠身上，吓得他一抖埋头下去不敢再吱声。
“书读不好就去找能做的事，过些日子再言其他。”
“舅……舅舅，我要去做什么？”温熠在下面瑟瑟发抖“我，我跟宪之哥商量行不行……”
他说话都结巴，兰若在他旁边很轻的说了一声“闭嘴。”
本来都是要受罪的，你还往温钰伤口上撒盐嫌命长。
岂料他这话一出温钰突然站了起来，兰若只觉得脖子后面一冷，猛然抬头发现温钰将温熠拽着衣领拎了起来。
温熠以为他舅舅终于忍不了他了要送他去找早死的妈，抱着他舅胳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双腿不断扒拉力图唤醒他舅为数不多的怜爱。
“宪之哥给我的金镯子我给舅舅好不好……哇呜呜，别杀我……我把东西都给你行不行……”
温钰突然对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爱的笑，在他的魔音贯耳下也没有把他撇出去。
这一笑给温熠吓了个好歹连哭也忘了“舅……你咋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他看着他眼神慈爱，不甚熟练的在他脑袋上安抚了一下，声音阴森与怜爱糅杂在一起说不出的瘆人“你去和你宪之哥商量。”
“……啊啊啊啊啊家长舅舅疯了！兰若姐姐快救我……”
*
查尔斯手杖在地上敲了两下，绅士帽落到手上，单片眼镜折射出冷光，墨绿色眼睛微微弯起“温钰北上京都吗？”
新来的年轻助理跟在他身后，挺直的脊梁微微弯下“是的查尔斯先生。今日铁路局收到调令，额外开设一辆北上专列。”
“真是奢侈的家伙啊。”他将西装外套挂到衣架上拿起一把枪扔给他“紧急开设的专列出些什么问题谁都说不好，你说对吗？”
詹宁斯收起枪动作优雅地对他鞠躬“很乐意为您效劳。”
查尔斯冷哼一声靠坐在办公椅上“给他们施压要求重新修改条约，无论如何……我要进内地。”
他再也受不了被困死在这个地方了，这么个小小的租界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工厂、矿场、铁路……这个地方没有一处不是金子。
在家族内取得更高话语权，弄死威廉那个八爪鱼……最好把那个老头也弄死，谁都别想把他和杰西卡分开。
“覃塘租界最近乱象横生，出些乱子委实正常不过先生独于沪上，怕是……”
“这有什么难的？”查尔斯的眼中闪过几分阴翳“乱象出在使馆不就行了，外使还是太多了。”
詹宁斯这次没有立刻回应，他是珀西家族的人不是查尔斯的人，查尔斯做事可以不计后果，但他要考虑被他当为弃子的风险……毕竟覃塘租界也在珀西家族手中。
“詹宁斯，父亲说你会忠于我的。”詹宁斯一回神这人的脸就猛地在他面前放大，他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力道大到像是要把他下巴捏碎“你不会骗我吧？”
他抬眸正对着他眼睛，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趋近于没有，查尔斯脸上没什么笑意像是阴冷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跟我一起说，背叛上帝的人要下地狱。”
詹宁斯跟着他说“背叛上帝的人会下地狱。”
查尔斯满意地直起腰“不需要你了，回去带若昂一世玩。”
詹宁斯反对“公爵让我跟着您。”
“你这不跟着我呢吗？我只是让你看一下若昂一世。”他理直气壮“如果若昂一世过得不好我也不会放心办公，管家不就是要解决全部问题吗？你跟着布朗在学什么？”
布朗是珀西家族庄园的管家，詹宁斯是布朗的养子被老头送来这边照顾他。虽然他觉得老头子不怀好意，但是人来了就要听他的，谁听谁的总要放明白。
他可没兴趣给自己找个现成的爹，本来跑来这里也就是嫌老头子总给他找事来躲清静的。
既然要争那就彻底一点，听他的只能是听他的。
老头子把他当自己儿子磨刀石……把刀磨断石头上位刚刚好。
詹宁斯看他确实是不好说话的人也不再挣扎应了这个工作。
初来乍到查尔斯不信他也是正常的事，在本家的时候这位住在外面的少爷就恶名在外，来了这里更是层出不穷的搞事。
公爵吩咐他要看好查尔斯以免他干出什么有损家族利益的事来，因着上次威廉少爷禀报军情的时候提了两句查尔斯日渐张狂便能做出如此决定，他就清楚查尔斯在公爵心中并非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关爱有加。不过是装给他母家看的障眼法罢了。
没办法贵族之间的交际就是如此虚伪，查尔斯的母亲给公爵当情妇生下查尔斯后因着家族遗传病疯掉，这个孩子就被接回了庄园由公爵照顾长大……上梁不正下梁歪，被公爵教养是条狗都会疯何况是个人。
查尔斯很明显也遗传了母亲的家族病，加之难以忍受的生存环境疯掉是理所当然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踢出了继承人的行列。公爵却因此对他更加宠溺。
可能是因为疯子没有威胁，正好用来当做稳固合作的棋子，也可能是把他当成一种消耗品，给予足够的势力，可以让最后的胜利者全部继承下去，他将查尔斯作为给下一任公爵的磨刀石。
毕竟他虽然是疯子但天资真的不错，也恶名在外杀死刚好给新人树立威严。
珀西家族中……什么都假的可怜。
查尔斯在他临走时看到他那意味不明的一眼“不如可怜你自己，看你能在我手中活几遭。”
……
疯狗就是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