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秦法如何?\"
张良尚未从刚才的回答中缓过神来,听闻此问,忙答:\"秦法严酷,悖逆伦常!\"
嬴牧闻言轻笑。
\"法不庇无罪之人,违法者自有其责。\"
\"我秦国律法昭示天下,人人尽知。\"
\"其中可有关于无辜守法者受罚之条文?\"
\"秦法明示,犯何罪受何刑,皆清清楚楚。\"
见张良神情愈发苍白,嬴牧继续道:\"既知违法当受此罚,仍执意为之,岂非咎由自取?\"
\"正如二位明知谋害天子必死,却仍执意妄为,若我处决二位,岂非理所应当?\"
张良沉默良久,他向来能言善辩,引经据典,今日却败得彻底。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这一疑问在心底升起,令他对多年研习的圣贤之道产生了动摇。
\"先生,法无过错,错在人心。\"
\"儒家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嬴牧盼先生迷途知返。\"
嬴牧语重心长地说着。
\"回头是岸……\"张良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神情黯然:\"子房已无回头之路。\"
\"君王之罪,终究难逃一死……\"
\"先生似乎并不了解当今陛下。\"嬴牧轻轻摇头道:\"陛下宽厚仁慈,若先生肯归顺,必不会追究过往过错,毕竟先生尚未采取行动。\"
\"嬴牧欲于咸阳创办官学,恳请先生担任教授兼副院长,推广儒学。\"
\"太子所言何意?\"
张良听后,内心震动,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嬴牧。
\"当今陛下重法轻儒,天下皆知,太子此举莫非是要挑衅陛下权威,在咸阳开设官学教授儒学?\"
\"当然,先生教授的儒学是我秦国丞相整理修订后的版本。\"
\"哈哈……\"张良闻言轻笑。
他早料到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经过改编的儒学,还能称之为儒学吗?
\"章邯!\"
见张良神情,嬴牧便知他在胡思乱想,幸好他已有应对之策。
\"先生请看。\"
嬴牧递过竹简,语气平淡。
张良满腹疑虑,随意翻开竹简。
越看越惊,直至最后,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直视嬴牧问道:
\"太子,这是……\"
\"改编后的儒学,先生以为如何?\"
张良神色变幻,他本想坚守多年传承的先圣之道,可理智让他明白,这样的儒学才更符合当下需求。
\"先生若愿任教官学,这里便是您需传播的儒学。嬴牧承诺,您可以融入个人理念,只要不触犯秦法,均可采纳。\"
\"太子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或许在先生看来,嬴牧不算君子,但讲求诚信,嬴牧亦能做到。\"
嬴牧注视着张良,眼中带着试探。
\"张良……\"
一旁的沧海焦急地催促道。
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若张良拒绝,他们或许真的难逃杀身之祸。
张良脸上浮现犹豫之色,缓缓拱手对嬴牧行礼:\"张良愿接受太子邀约。\"
\"呼——\"
嬴牧松了口气。
终于摆平了这个棘手人物。
\"你呢?\"
张良表态后,嬴牧转向沧海。
\"俺也愿意!\"
沧海扑通跪下,急忙说道:\"不过……俺只会打铁……\"
打铁?
嬴牧打量着高大的沧海,心中已有了主意。
“今晚暂且委屈两位留宿于此,明日我会安排妥当。”
话音落下,赢牧转身离开房间,对门外的两名黑冰台成员吩咐道:“送些饭食过来,看管好他们。”
“是!”
章邯跟随赢牧走出房门,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不必犹豫。”赢牧背手而立。
章邯快步上前:“属下在接触张良前曾专门调查过此人。”
“据说此人颇具才智,能言善辩,却被太子三问难住,实在令人钦佩。”
赢牧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审视章邯。
“没想到你也有这般阿谀之态。”
章邯有些窘迫:“太子对儒学似有了解?”
“不过皮毛而已。”
赢牧所知的儒学仅限于子曰、孟子曰之类,显得浅薄。
“既然如此,太子如何令张良哑口无言?”
赢牧轻笑,打算给章邯上一课:
“我只是运用了一些心理学技巧。”
“例如张良当前的处境,即便他表面镇定,内心却已紧张。”
“当我提出三问时,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问题上。”
“第一问‘何为天下’,每个儒学学子都有固定答案,张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而我早已料到他的回应,事先做好了准备。”
“他只顾思考我的问题,完全没防备我的后招,心理防线随即出现漏洞。”
章邯若有所思地记录下来,觉得这些话对自己大有裨益。
“见状,我并未给他重建防线的时间,直接抛出第二问。”
“他专注于思考新问题,防线更加脆弱……”
章邯豁然开朗:“就像打仗,撕开敌方防线后立刻进攻,让他无法反击!”
赢牧点头:“可作此解。”
“攻心如攻城,找准薄弱点全力突破!”
“章邯。”
“属下在!”
赢牧抬头望向夜空。
黑冰台日后免不了要审讯俘虏,从敌人口中获取机密,这些事你得多多钻研。\"
说到这,赢牧忽然想起一个人——中车府令赵高。
据说赵高是个审讯高手,精通刑狱之术。
\"是!\"
章邯神情严肃地应道。
太子府,石兰的房间。
\"已经一个时辰了……\"
石兰坐在床边,双臂环膝,静静地望着房门。
\"看来,该走了,继续留下去毫无意义。\"
在她看来,赢牧心中已有他人,自己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主动离开,不失体面;要么甘愿居于人下,做个小妾。
然而,石兰内心骄傲,她能接受夫君纳妾,却不愿沦为妾室。
唯有离去。
想到这里,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酸楚、无奈、伤心交织心头。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对那份情意铭记于心。
此前,石兰从未踏出巴蜀半步,岂料此番外出……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庭院。
赢牧早起后径直来到后院。
今日有大事待办。
后院关押张良与沧海的房门外,两名黑冰台成员始终守候,见赢牧前来,立刻俯身行礼:\"参见太子。\"
赢牧点头示意,让他们开门。
房内传来声响,沧海和张良已站起身来。
\"张良先生,昨夜让你受累了。\"赢牧微笑着说道。
\"太子言重了,子房本是戴罪之身,谈不上委屈。\"张良拱手答道。
经过一夜思考,他明白自己昨日落入了赢牧布下的圈套。
但也因此,他对赢牧愈发钦佩。
这般年纪,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在瞬息间设计布局,未来或许真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
他释然了。
赢牧打量着张良,察觉到他的心态转变,随即转向一旁的沧海问道:\"你会打铁?\"
\"会!\"
沧海忙答道:\"小人祖辈皆为铁匠,曾是齐国最着名的工匠!\"
\"嗯。\"赢牧点头道:\"随我来。\"
带着二人,赢牧走向太子府的锻造作坊。
见到眼前的景象,张良苦笑着说道:\"传言太子当年凭打铁获封安国君,果然属实。\"
“太子也懂打铁?”沧海闻言,满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嬴牧。
嬴牧笑着反问:“这很奇怪吗?”
“太子,倘若我的手艺能被您认可,能否赐我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沧海急切地说。
“本宫倒不是非得扬名立万,只盼太子莫要取我性命即可。”沧海慌忙改口。
嬴牧略一颔首:“去吧,两个时辰,随你锻造。”
话毕,嬴牧退至一侧,静观沧海的技艺。
张良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不知在思索什么。
时间紧迫,沧海迅速生火,开始锻造。
嬴牧寝室外,石兰伫立,手微抬,迟疑片刻,终是轻叩门扉。
“咚咚……”
“咚咚……”
“石兰姑娘,太子此刻不在。”
服侍嬴牧起居的小侍童见状低声回应。
“太子他……何处去了?”
“大约去了后院……”
此时,后院传来叮当作响之声。
小侍童侧耳听闻:“石兰姑娘,太子定是在铸剑。”
言罢,两人悄然离去。
“铸剑?”
石兰听罢,愈发感到心酸。
昨夜已将心意表露无遗,他怎会视而不见?
纵是偶遇,也不该这般冷落……
清晨即赴后院铸剑……
罢了!
石兰摇头,转身向后院行去。
她心意已决,此去诀别,再不踏足咸阳!
后院。
嬴牧的锻造坊堪称当今最先进,器械齐备。
沧海初时生疏,动作慌乱。
渐渐熟稔后,他沉浸其中,喜不自胜。
嬴牧见状,嘴角微扬。
“倒是块璞玉。”
以他神级锻师的眼光评判,此时沧海足以称作锻造大家。
技艺臻于巅峰,只需些许沉淀,便可步入艺术境界。
技艺升华为艺术,便可称名家。
如书法家、锻师……
石兰缓缓走近锻造坊,见嬴牧专注凝视沧海打铁,心头莫名舒畅。
“原是太子有贵客临门……”
上前轻语:“太子。”
嬴牧转身,略显惊异:“……
\"石兰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去说吧,这里太吵,也太脏。\"
嬴牧说着,就把她拉出了锻造工坊。
\"石兰姑娘,来找嬴牧是有事吗?\"
本已决定来告个别就离开的石兰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嬴牧方才的细微举动,让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动摇了。
\"石兰啊石兰,你怎么了?\"她内心反复自问,缓缓低下头。
一滴眼泪滑落,肩膀轻微颤抖。
\"为什么哭?\"
\"是谁欺负你了?\"
嬴牧满心疑惑,急忙询问。
然而石兰只顾哭泣,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
她转身跑开了。
嬴牧看着她哭泣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张良的声音忽然在嬴牧身后响起。
嬴牧瞪了他一眼,有些恼火:\"张良先生这样做不太好吧?\"
张良轻笑一声:\"太子英明一世,但此时却糊涂了。\"
\"糊涂?\"嬴牧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张良淡然一笑:\"子房见那姑娘落泪,可知其心意。\"
\"而太子想必做了令她伤心之事。\"
嬴牧:\"……\"
\"太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始乱终弃绝不可为。\"张良无视嬴牧的无语,继续说道。
嬴牧:\"……\"
始乱终弃?
上天作证,自己不过拉过她的手,何来乱?又何来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