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天玺公馆。
扫脸通过小区大门、楼宇门、梯控门,直达岑阙家中。
沿途遇到的物业人员会同她打招呼,熟稔到如同回自己家。
以往如此不觉有异,今日却格外地敏感,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岑阙闻声朝门口走来,一身休闲装,他也刚刚到家,没有更换家居服。
他如往常一样在门口抱了抱她,接过她的公文包和单肩包放在玄关柜上,问:“饿不饿?”
江清月满腹心事,不似往常去抱他的胳膊,兀自往里走,扭头,忽然答道:“我来你这就只知道吃饭吗?”
他有一瞬的错愕,“当然不是。”
她环顾他的家。
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形同高级酒店的极简空间。
如今,玄关有专门为她准备的盛放包包的柜子,茶几上放着她常吃的零食和饮料,落地电视柜上摆着他刚为她买的体感运动道具,地板也铺上了柔软的浅色羊毛地毯,一条毛毯从沙发滑落到地毯上,是她看完电影的杰作,西厨岛台上是他刚刚购买的瓜果菜蔬……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在为适应她而改变,包括这个房子的主人自己。
“你辞职的导火索,是我吗?”她开门见山。
岑阙凝视着她,反问:“导火索?我不认为辞职会引爆什么。”
但只是在此之前。
她如今这副惊魂不定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岑阙忽然失去判断。
她不执着于咬文嚼字:“那我换一个词,原因,你辞职,原因在我吗?”
岑阙:“一部分。”
“哪部分?多大比例?”她迈近一步,追问。
岑阙被她眼底质询一般的强势气焰灼痛双眸,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话,“我的一切重大选择必定会有一部分归因在我的伴侣,我想这是常态,与捆绑无关。”
这有哪里不对?因为她从来没有,对吗?
她所有的重大选择,都与他无关。
这件事其实他早就知道,也坦然接受,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抗拒的表情?
“什么叫做常态啊,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为什么要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以我为主要考量因素?你这样万一,万一我们分手了,万一以后你后悔了……”
“我不会。”他极少打断她说话,这是第一次明确地打断了她。
她拧紧的眉头至始至终没有松开过,闻言十分无力地摊了摊双手:“什么叫做你不会,岑阙,你正在丢失你自己,你知道吗?谈恋爱不是这样,你首先得是独立真实的自我!按照你真实的意思表示决策和生活,现在这样让我感觉…… ”
“你不是我,怎么就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自我?”岑阙反问。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江清月忽然朝他的书房走去,似被凌乱的思绪干扰,脚步又乱又急。
岑阙从她行进的方向猜到她要去的地方,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但也只是一瞬,明白她今晚要说什么,他喉结剧烈的滚动,收敛所有神情,提步跟上。
她停在他书桌背后的书架旁,摁开了一道隐形门。
“刷啦”一声,门板往一侧滑动,里头是和书架齐平的层板,里外共同构成了半开放半隐蔽的满墙书柜。
最下方有两个一大一小的保险柜,而上方七八层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月亮“手办”,摆件居多,各项材质,土陶的,木雕的,水晶的,还有一些有实用作用的生活、办公用品。
琳琅满目像个高级精品店。
可这是岑阙的房子,恨不得把家住成酒店的人的房子,多么触目惊心。
“我不是故意侵犯你隐私,只是在找法条的时候不小心摁到的,你知道,这门和墙面一模一样,我一靠上去,它就开了。”她解释,忽然显得异常平静。
隐形门这不是特意制作的,只是一种装修风格,她清楚。所以他不是特意藏的,只是临时仓促的做法。
“还有件事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你说,你父母把你高中的草稿本送给我了。”
时空仿佛在两人的长久而静默的对视当中颠覆、倒转,彼此都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内容不尽相同,除了越来越冰冷的体感温度,周遭一点变化也无。
岑阙深深地闭上眼,抬手拧了拧眉,消化着这个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苏弥案子开庭前一天。”
他低头遮掩住了表情,再抬眼时,脸上没有被戳穿多年秘密的惊诧与难堪,异常的平静。
“岑阙,你知道人的情感有时候连自己都骗吗?”她看着他。
岑阙抬眸,“所以你认为我的感情不是真实的?”
“十年,岑阙,一个人的十年可以经历多少事遇到多少人,情感审美怎么可能一成不变?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吃饭喝水行走睡眠,十年就这么简单,很久吗?”
“可是每个人的人生是运动发展的,难道你的人生是静止的吗?在那些我连都不存在于你世界的时间里,你的情感是静止的吗?”
“不可以吗?情感付诸的对象相对静止,情感的表现、深度、形式变化发展,不可以吗?”
“那审美呢?如果是静止的,那我已经不是高中的我;如果是运动的,如何保证你审美的变化和我的变化是同步的?”
“审美有客体,你不是我审视的客体,这与我的情感没有本质关联。”
“诡辩,”江清月伸手浅浅扶着桌面,笔直地对视,研判的视线有点匪夷所思:“你是在跟我打辩论吗?”
他眼底只有深深的灼伤:“那这一次你能让我赢吗?”
让他赢吗?承认他相对静止的感情?
江清月眉头蹙成痛苦的深度,“岑阙,你能不能撇开大道理,讲点实际。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只是因为成为了你完美人生当中的一个遗憾所以才被你铭记?求而不得所以非要得到不可。这一点你承认了我也不会生气,我说真的!因为这有利于我们互相取悦,共同享受这段恋情。
但是,人生海海以后总会遇到更漂亮、更聪明、更……”
她说到最后一句自己都卡壳。
因为显而易见,他人生轨迹已经如此丰富,身边美丽优秀的女士如同过江之鲫,她有什么优点是他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往常自信到稍显自负的她想不出来。
江清月扶着额,有些心烦意乱了,“总之就是比我好的人,更讨那个阶段的你喜欢的人,到时候你也许就会后悔今天因为我而改变人生轨迹!”
“我没有拿你和别人比过,”他声音沉而语气重,“这句话我说过,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拿你和任何人比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的你一句不信,真恨不得剖开心让你看一眼。到底是谁在迷信大道理?从别人身上总结的大道理放在我的身上检验我是不是真实的自我、真实的感情?”
她忽然不想说话了。
岑阙也仰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