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西跨院的角门,最近总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气。
苏桃蹲在墙根儿剥花生,听着里头传来王氏压抑的哭嚎,啧啧两声:“这都哭三天了,嗓子还没哑呢?王夫人真是铁肺。”
她身边的小丫鬟春桃捧着瓜子儿,小心翼翼往她身后瞄了眼:“小姐,您小声点……今儿可是二小姐出阁的日子。”
“出阁?”苏桃把花生壳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看是‘出家’吧,嫁去那秀才家连院墙都漏风,跟当尼姑有啥区别?”
这话音刚落,头顶就投下一片阴影。苏桃仰起脸,正对上萧策黑沉的脸。这位镇北王殿下不知何时来了,玄色锦袍上还沾着外头的寒气,眉头却拧得像个疙瘩:“又在编排谁?”
“没编排!”苏桃蹭地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我说的是大实话——苏莉嫁的那穷秀才,家徒四壁到什么程度?昨儿我让春桃去探了探,那秀才娘正拿土灶台当宝贝擦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口锅!”
萧策没忍住,嘴角抽了抽。他伸手替她拂掉发间的草屑,语气却依旧冷淡:“侯府嫡女嫁秀才,传出去像什么话。”
“像什么话?”苏桃眼睛一亮,凑过去压低声音,“像王氏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话!谁让她当初一门心思把苏莉塞给你,现在好了,京城贵公子没人敢要,只能找个穷酸秀才接盘咯。”
萧策的脸瞬间黑了。他想起半月前王氏领着苏莉在御花园“偶遇”他,苏莉故作娇羞地掉了块手帕,被他冷冰冰一句“本王洁癖,脏东西勿近”怼了回去。现在想来,倒像是看了场猴戏。
“走吧,”萧策清了清嗓子,“去看看你的好妹妹。”
苏桃嘿嘿一笑,从春桃手里拎过个沉甸甸的食盒:“早备好了!随礼嘛,得投其所好。”
苏莉的婚礼办得格外“低调”。
说是婚礼,不如说是逃难。王氏生怕被人笑话,只请了几个远房亲戚,鼓乐声稀稀拉拉,喜娘的嗓子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苏莉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嫁衣,坐在妆台前,眼圈红得像兔子。
“娘!我不嫁!”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梳子砸在地上,“那穷秀才家徒四壁,我嫁过去是要吃苦的!”
王氏正对着镜子抹粉,闻言手抖了一下,胭脂抹到了腮帮子上:“你懂什么!现在除了李家那秀才,还有谁家肯要你?当初若不是苏桃那个小贱人从中作梗,你早该是……”
“够了!”苏莉尖叫起来,“都怪苏桃!若不是她天天在外面发疯,把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我怎么会名声扫地?”
正吵着,外头传来通传声:“大小姐和镇北王殿下到——”
王氏和苏莉同时僵住。苏桃来干什么?看她笑话吗?
苏桃确实是来看“笑话”的,手里还拎着个食盒。她一脚踏进房门,就夸张地“哎哟”一声:“妹妹这嫁妆……怎么比我上次去庙里还寒酸?”
屋里除了两个旧木箱,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苏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骂:“苏桃!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我怎么假惺惺了?”苏桃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啪嗒打开,里头露出半袋糙米,还插着张纸条,“你看,我给你随礼了!半袋米,够实在吧?”
王氏差点晕过去:“苏桃!你……你这是羞辱我们苏家吗?”
“羞辱?”苏桃眨眨眼,拿起纸条念出声,“‘妹妹,嫁过去好好过日子,没饭吃了记得回来找我——不过我可能也吃不饱,毕竟王爷家的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看,我这多贴心,怕你饿肚子呢。”
萧策站在门口,闻言默默扶了扶额。他就知道,苏桃的“随礼”绝不可能正常。
苏莉看着那半袋米,又看看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你……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苏桃奇道,“我这是精准扶贫!你想啊,你嫁过去没米下锅,我这半袋米是不是雪中送炭?再说了,”她凑近苏莉,压低声音,“听说那秀才娘最爱占小便宜,你把这米往她面前一放,保管她把你当亲闺女疼——毕竟,谁会跟粮食过不去呢?”
这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众人回头,竟见皇帝和太后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皇帝笑得前仰后合,太后更是用帕子捂着嘴,肩膀直抖。
“好个‘精准扶贫’!”皇帝走了进来,拍着苏桃的肩膀,“苏桃啊,你这随礼方式,当真是……别具一格!”
王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跪下:“皇上、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臣妇……”
“起来吧。”太后摆摆手,眼睛却盯着那半袋米,笑得合不拢嘴,“苏桃说得对,粮食最实在。哀家看呐,这半袋米比那些金银首饰强多了——至少能填饱肚子不是?”
苏莉彻底傻眼了。她做梦也没想到,皇帝和太后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们居然觉得苏桃的“随礼”很有趣!
萧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苏桃护在身后,对皇帝道:“皇兄,太后,今日是苏二小姐大喜之日,臣弟陪苏桃来送份心意。”
“心意?”皇帝挑眉,看着那半袋米,“这份心意,倒是令人难忘。”
苏桃在萧策身后偷偷比了个耶。她就知道,有这两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王氏和苏莉准讨不到好。
王氏见皇帝和太后都没怪罪,反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能强笑道:“皇上太后谬赞了,是苏桃这孩子……心思单纯。”
“单纯?”苏桃从萧策身后探出头,“继母这话可不对。我送半袋米,那是有讲究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第一,祝妹妹‘米’(觅)得良缘;第二,祝妹妹家‘米’粮满仓;第三,这半袋米啊,是‘半’心‘半’意,提醒妹妹婚后别太贪心,留一半心思给夫君,另一半……”她顿了顿,笑嘻嘻地说,“留给干饭!”
“干饭”两个字一出口,连一向高冷的萧策都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掩饰笑意。皇帝更是笑得直拍大腿:“好一个‘干饭’!苏桃啊,你这脑袋里都装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词儿?”
太后拉过苏桃的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哀家就喜欢听你说话,比那些酸文假醋的有意思多了!走,跟哀家去宫里,哀家新得了些南方点心,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桃眼睛一亮:“点心?好啊好啊!”
眼看苏桃就要被太后“拐”走,萧策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太后,臣弟也……”
“你忙你的去!”太后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哀家跟桃桃说说话。”
皇帝在一旁看得直乐:“皇弟,你就别跟着了,太后这是要给你‘拐’媳妇呢!”
萧策:“……” 他看了眼苏桃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桃跟着太后走了,留下王氏和苏莉在原地尴尬得无地自容。
苏莉看着那半袋米,又看看皇帝和萧策离开的方向,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穷秀才!”
王氏脸色铁青,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住口!还嫌不够丢人吗?这婚必须结!”
“为什么?!”
“为什么?”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因为只有你嫁出去了,娘才能腾出手来,好好收拾苏桃那个小贱人!她以为有镇北王和太后撑腰就万事大吉了?哼,只要娘还在侯府一天,她就别想安生!”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刻骨的恨意。旁边伺候的老嬷嬷眼神闪烁了一下,悄悄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苏桃正坐在太后的慈宁宫里,捧着一块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哀家听说了,你那庶妹要嫁给李家秀才了?”
苏桃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嗯呐,还是个穷秀才。太后您说,她以后会不会后悔?”
“后悔?”太后拿起一块糕,慢悠悠地说,“她后不后悔哀家不知道,但哀家知道,有些人啊,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顿了顿,看着苏桃:“桃桃,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但哀家得提醒你一句,这侯府的浑水,你要小心蹚。”
苏桃咽下嘴里的糕,眨眨眼:“太后是说王氏?”
太后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恰在此时,萧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太后,皇兄让臣弟给您送些新茶。”他顿了顿,看向苏桃,“也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糖渍青梅。”
苏桃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萧策把食盒递给她,耳根却悄悄红了红。方才在御书房,皇帝非要塞给他这盒梅子,还挤眉弄眼地说:“皇弟啊,追媳妇得投其所好,听说苏桃爱吃这个?”
太后看着两人的互动,笑得更开心了:“行了行了,哀家这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桃桃,有空多来宫里陪哀家说说话。”
“好嘞!”苏桃满口答应,提着食盒就想跟萧策走。
“等等,”太后叫住她,“哀家听说,你给你那庶妹随礼送了半袋米?”
苏桃嘿嘿一笑:“是啊,礼轻情意重嘛。”
“情意重?”太后笑得不行,“你啊,真是个小机灵鬼!不过哀家觉得,你这礼送得好——比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强多了。”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认真起来:“桃桃,记住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像今天这样,挺直腰杆做人。有哀家和皇上在,没人敢欺负你。”
苏桃心里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谢谢太后!”
走出慈宁宫,夕阳的余晖洒在宫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桃拎着食盒,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萧策:“王爷,你说苏莉嫁给那个穷秀才,以后会不会来找我麻烦啊?”
萧策淡淡道:“她若敢,本王不介意让她知道,惹本王的人,下场是什么。”
“哇,王爷你好霸气!”苏桃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说真的,那半袋米我还是有点心疼的,毕竟是我从你王府厨房顺的……”
萧策:“……” 他就知道。
“对了,”苏桃又想起一事,“你说王氏会不会因为苏莉的事迁怒我?她刚才看我的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
萧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苏桃,以后有本王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苏桃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哦……知道了。”
萧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本王送你回府。”
“嗯!”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谁也没注意到,假山后面,一个小太监正鬼鬼祟祟地躲着,手里拿着纸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今日,镇北王殿下与永宁侯府大小姐苏桃于慈宁宫共食糖渍青梅,举止亲昵。苏大小姐随礼庶妹半袋米,获太后盛赞‘实在’……”
这小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专门负责“收集”苏桃的“奇闻异事”。不出三日,“苏桃随礼半袋米”的故事就会传遍京城,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新笑谈。
而此刻的苏桃,正一边啃着青梅,一边跟萧策吐槽:“你说王氏是不是傻?明知道斗不过我,还非要往枪口上撞,这不是典型的‘内卷’失败吗?”
萧策:“……‘内卷’为何意?”
“就是……”苏桃绞尽脑汁想解释,“就是没事找事,瞎折腾!”
萧策沉默片刻,忽然道:“若说‘内卷’,本王倒觉得,你每日变着法儿地折腾,才更像‘内卷’。”
“喂!”苏桃气鼓鼓地瞪他,“我那是‘发疯文学’,是艺术!”
“哦?”萧策挑眉,“那本王倒是想听听,这‘艺术’今晚想吃什么?本王让厨房备着。”
苏桃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那我要吃松鼠鳜鱼、水晶肘子、桂花糯米藕……”
看着她掰着手指头数菜单的模样,萧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或许,被她这样“内卷”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这京城的日子,因为有了她,才变得如此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