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幽暗如巨兽腹腔。
>牛头马面锁链声在死寂中刮擦耳膜,十殿阎罗的青铜巨像在磷火中投下扭曲黑影。
>我押着炼魂宗主跪在冰冷墨玉砖上,秦广王的目光比孽镜台寒光更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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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殿的墨玉地面像一块冻透的寒冰,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顺着膝盖直往骨髓里钻。押解而来的炼魂宗主早已抖如筛糠,一身邪气被殿中无形的威压碾得丁点不剩,只剩下一具徒然瘫软的皮囊。高踞孽镜台侧上首的秦广王,冕旒垂下的玉珠纹丝不动,遮蔽了所有神情,唯有一道目光穿透珠帘,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蕴含的审视与冰冷,竟比孽镜台本身散发的、能照彻一切罪孽的寒光还要刺骨三分。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两侧牛头马面手中拖曳的沉重锁链,偶尔刮过墨玉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在空旷得能吞噬声音的殿堂里反复回荡,像钝刀一下下刮擦着魂魄。十殿阎罗的青铜巨像环伺四周,在幽绿磷火的跳跃映照下,于地面和四壁投下庞大而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黑影,将殿中渺小的生灵衬得更加微不足道。
“陈默,” 秦广王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如闷雷碾过殿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尔一介阳身,擅拘阴司重犯,私刑逼供,更妄言构陷地府世子……”他宽大的玄色袍袖在玉案上轻轻一拂,动作看似随意,却引得整座森罗殿的阴影都随之波动,“证据何在?”
我顶着那几乎要将魂魄冻结的威压抬起头,还未开口,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加身!仿佛整座阎罗殿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双膝下的墨玉砖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喉头一甜,腥气瞬间弥漫口腔。眼角余光瞥见旁听席上,阎小罗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身后的红袖,拇指已无声顶开了腰间佩刀的刀锷,露出一线冰冷的寒芒。
“证据?”我强咽下翻涌的血气,声音在威压下显得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死寂,“便在孽镜台前!秦广王世子勾结炼魂魔宗,以生魂炼幡,戮杀阳世生灵,更布下九幽噬魂绝阵欲置我于死地!此獠,”我猛地一指脚下抖成一滩烂泥的炼魂宗主,“便是活证!其宗门秘典之上,赫然烙有秦广殿徽记!孽镜高悬,是非曲直,一照便知!世子何在?何不现身当殿对质!”
“放肆!”秦广王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他并未起身,只是右手食指在虚空中朝我遥遥一点!指尖凝聚的并非光芒,而是一点极致的黑暗,仿佛连周遭的光线都被瞬间吞噬。一股远比方才沉重百倍、冰冷千倍的力量轰然撞来!
“噗——!”
我整个人如遭万钧重锤砸中,鲜血狂喷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墨玉殿柱之上。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剧痛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生死簿在体内疯狂运转,烙印在脊骨上的轮回符文爆发出灼热金光,勉强吊住一口气,却丝毫无法撼动那侵入骨髓、冻结神魂的恐怖阴寒。
“父王!”旁听席上,阎小罗失声惊呼,猛地站起,却被身边面无表情的鬼侍无声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陛下息怒。”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如同冷泉注入沸油。崔珏不知何时已立于殿中,微微躬身。他手持那支传说中能断人生死的判官笔,笔尖毫芒流转,看似无意地轻轻一划。一道极淡、几乎不可察觉的清气拂过,我体内那肆虐的、几乎要将神魂冻结的阴寒竟被悄然化去一丝,如同冰雪遇见暖阳边缘,虽未彻底消融,却让我得以喘息,凝聚起一丝力量。
“孽镜台非儿戏,既涉世子清誉,更关乎十殿法度威严,”崔珏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不如让此犯当殿亲述,其所言是真是伪,自有孽镜为证,诸殿阎君为鉴。陛下以为如何?”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孽镜台后那片最为深沉、连磷火都无法照亮的黑暗阴影——那是阎罗王所在的方位。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威严、仿佛从九幽最深处传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压下了殿中所有无形的躁动。那是阎罗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瘫软在地的炼魂宗主身上。
秦广王冕旒下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他置于案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曲了一下。
那炼魂宗主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青灰。他嘴唇哆嗦着,涕泪横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他挣扎着,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目光越过我,越过崔珏,直直投向高处的秦广王。
“世…世子……”他喉咙里终于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和勇气,“世子他……岂会……”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炼魂宗主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开两点极其细微、却幽深得如同九渊的黑芒!那黑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却响彻灵魂的爆响!
炼魂宗主的头颅连同上半截身躯,如同一个被塞满了炸药的血肉皮囊,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没有火光,只有最纯粹、最暴戾的毁灭性能量骤然释放!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黑血浆与破碎的骨肉内脏呈放射状猛烈喷溅,瞬间涂满了方圆数丈的墨玉地面和殿柱!浓得化不开的怨毒、绝望、恐惧等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猛地扩散开来,席卷整个森罗大殿!
“呃啊——!”一些修为稍弱的阴差鬼吏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和秽物波及,发出痛苦的闷哼,踉跄后退。
“护驾!”混乱中,有鬼将厉声嘶吼。
我离得最近,首当其冲!那狂暴的能量冲击和蕴含的污秽怨念足以瞬间重创甚至撕碎神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寂于体内的生死簿猛地一震!一道淡金色的虚影瞬间在我身前浮现,薄如蝉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法则气息,堪堪挡住了最致命的能量乱流和污秽冲击。
“噗!”我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被狠狠向后推去,砸在殿柱上。借着这狂暴冲击的掩护,就在那漫天血雾与怨念能量最混乱、遮蔽一切视线的刹那,我的右手食指,在袖中极其隐蔽地、闪电般朝着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爆炸中心凌空一勾!
指尖触及的并非实体,而是一缕微弱到极致、混杂在狂暴怨念中几乎无法察觉的残破魂丝。那魂丝里裹挟着一块极其微小的、沾满污血的记忆碎片!生死簿的力量如同最灵巧的钩锁,瞬间将其牢牢攫住、剥离、拖回!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借着血雾和能量乱流的完美掩护,无声无息。
几乎在得手的同一瞬间,我强行切断联系,生死簿虚影敛去。我顺着冲击的力道,重重摔倒在地,气息萎靡,狼狈不堪,仿佛真的被这近距离的爆炸彻底重创。
“大胆!”孽镜台后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中,阎罗王的怒喝如同九天雷霆骤然炸开,带着无上威严与怒火!一只覆盖着玄色龙鳞、庞大无比的手掌虚影凭空显现,遮天蔽日般朝着那依旧在肆虐扩散的污秽血雾与混乱能量猛地一按!
轰隆——!
空间仿佛被凝固,时间为之停滞。狂暴的能量、四溅的血肉、弥漫的怨毒秽气……所有混乱不堪的一切,在那只龙鳞巨掌按下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归于彻底的虚无。前一瞬还是血肉横飞、怨念冲天的地狱景象,下一刻,森罗殿内只剩下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墨玉地面,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惨烈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腥甜焦糊气味,以及我嘴角不断淌下的、滴落在冰冷墨玉上的刺目鲜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魂一瞬。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带着惊悸和茫然。崔珏握着判官笔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旁听席上,阎小罗脸色煞白,捂住嘴的手在微微颤抖。红袖的刀,已经无声出鞘了半寸,冰冷的刀锋反射着幽绿的磷火。
高台之上,秦广王冕旒垂下的玉珠,依旧纹丝不动。他缓缓收回了之前点出的手指,玄色广袖覆盖下,无人能窥见其掌心是否残留一丝微不可察的幽暗气息。
我伏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碎裂的胸骨,带来钻心的痛楚。然而,在无人能窥探的识海最深处,那缕被生死簿强行攫取、包裹在微薄金光中的残魂碎片,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波动。碎片中,一个身着玄色王袍、面容模糊却威压深重的虚影,正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点毁灭的黑芒,指向跪伏在地的炼魂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