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宫阙内,死寂如冰。空间漩涡弥合后残留的混沌电光在空气中嘶嘶作响,如同垂死的毒蛇。破碎的冰晶垂帘散落一地,寒玉地面上的裂痕和那道混杂着暗金污血的拖痕,无声诉说着刚才的狂暴。
陈默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血沫,身体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暗金色的裂痕在皮肤下明灭,轮回体初成的根基在空间乱流的摧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紧握的左拳,指缝间透出的那点纯净乳白光芒,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死死钉在阎小罗的视野里,也钉在王座阶下红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
那光芒,那气息……轮回镜!
阎小罗挺直的背脊微微僵硬,捏着王座扶手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细微的寒玉裂痕在她指尖蔓延。她清冷的眸子死死锁在陈默那只紧握的拳头上,所有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终都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灼烧的复杂情绪取代。那情绪翻滚着,如同冰封的火山下涌动的岩浆。
“红袖。”她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无波,而是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沙哑,“守住宫门。擅入者,魂飞魄散。”
“是!”红袖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红绸,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一缕冰冷的杀意余韵。
偌大的寒玉宫阙,只剩下王座上的阎小罗,和地面上如同破败玩偶般的陈默。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阎小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王座上站起身。雪白的狐裘从肩头滑落,无声地堆叠在玉阶之上。她一步步走下王座,赤足踏在冰冷的寒玉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如同敲击在灵魂上的轻响。那身暗金宫装胸前的裂口依旧触目惊心,虽然咒印已隐没,但仿佛仍残留着灼痛的气息。
她走到陈默身前,居高临下。清冷的眸子扫过他破碎的躯体,扫过他脸上凝固的血污和冰霜,最后,再次落在他那只紧握的、透出乳白光芒的左手上。她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冰锥,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那光芒的核心。
陈默右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黯淡的银芒迎上她的视线。没有畏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冰冷燃烧后的余烬,和一丝毫不掩饰的、等待答案的执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咳出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
阎小罗蹲下身。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什么,她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苍白的唇抿得更紧。冰冷的寒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比这寒玉宫阙更甚。她伸出两根纤细、冰冷得如同玉雕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的幽冥寒气,缓缓点向陈默紧握的左拳。
“松手。”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指尖的寒气触碰到陈默痉挛般紧握的手指。那寒气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瞬间冻结了手臂撕裂的剧痛,也让他紧绷到极限的手指有了一丝松懈的缝隙。
就在这缝隙出现的刹那!
“嗡——!”
左拳中那点乳白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轮回镜碎片的气息再无遮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冰冷的宫阙内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纯净、古老、蕴含着轮回本源的威压,即使微弱,也足以撼动幽冥!
阎小罗点出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距离陈默的手背不足一寸。她清冷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那从指缝间泄露出的、一小片流淌着乳白光晕的暗沉镜面!
确认了!
她猛地收回手指,仿佛那光芒会灼伤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着冰冷的寒玉地面才稳住身形。再看向陈默时,眼神已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件工具、一个赘婿,而是如同在看一个……活生生的、行走的禁忌!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巨大谜团!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她唇间逸出,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意味,“往生门……轮回镜……陈默,你带给本宫的‘惊喜’,真是……一次比一次致命。”她顿了顿,目光移开,落在他胸前那些狰狞的、流淌着暗金光泽的裂痕上,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来,往生花……没了?”
陈默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花……谢时……咒……发?”他用尽力气,右眼死死盯着她宫装裂口下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血色咒印的灼痕。
阎小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沉默,如同沉重的冰层,覆盖下来。宫阙内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喘息和寒玉地面细微的嗡鸣。
良久。
“是。”一个字,冰冷、干脆,却仿佛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重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那只无意识按在胸口的左手,指节再次因为用力而泛白。
“此咒……名‘忘情’。”她的声音如同从极远的冰川深处传来,空洞而冰冷,“非毒非蛊,乃大道之诅,刻印于真灵本源。种咒者,以无上恶念为引,窃取幽冥权柄为基,锁情绝念。”
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在展示某种无形的枷锁。
“情念起,则咒印生。情念深,则咒印噬。”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七情六欲,皆为薪柴。爱恨嗔痴,皆是毒药。动情愈深,反噬愈烈。若至……”她停顿了一下,那个字眼仿佛带着刺骨的冰寒,“若至情难自禁,心念归一之时……便是真灵溃散,魂归虚无之刻。”
“忘情……即殒命。”她最后吐出这五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万钧玄铁,狠狠砸在陈默混乱的识海之上。
宫阙内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甚。只有陈默那带着血沫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在冰冷的空气中拉扯。
阎小罗缓缓站起身,雪白的狐裘重新披回肩上,将那身破碎的宫装和胸口的隐痛一同遮掩。她背对着陈默,望向宫阙深处无尽的幽暗,只留下一个清冷、孤绝、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背影。
“现在,你知道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万丈深渊般的疲惫与……死寂。“本宫这条命,系在一缕情丝之上。断,则生。系,则亡。何其……可笑。”
她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依旧苍白如纸的侧脸,眼角的余光扫向地上那个握着轮回镜碎片、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回来的男人。
“而你,陈默,”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意味,“你带着轮回镜碎片,闯进了这个死局。你……又能改变什么?”
疑问在冰冷的宫阙中回荡,没有答案。只有轮回镜碎片在陈默紧握的拳中,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乳白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这幽冥最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