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梧桐院。
周氏坐在榻上,看着儿子,身形挺拔,眉宇间却压着一层沉重的阴影。
宫中赐婚的消息传开后,府里的气氛一直紧绷。
眼前的儿子像一张拉满的弓。
“衍儿,”周氏声音低沉,“你真要……为了拒婚,违抗陛下的旨意?你可知后果?”
萧衍在外人面前,是杀伐果决的世子。此刻面对母亲,他卸下几分坚硬。
“是。”他回答干脆,没有犹豫。
周氏握紧茶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暖意传不进心底的忧虑。
“为何?”她轻声问,“长宁郡主虽骄纵,身份尊贵,又是靖王独女……这门亲事,对国公府而言……”
“母亲,”萧衍打断她,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是一种罕见的坦诚,“此生,非她不娶。”
周氏心头一震。
她早清楚儿子对穆清婉的心思,却没料到他执拗至此,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搏。
“可她是……”周氏欲言又止。
穆清婉那孩子,知书达理,聪慧有胆识。
只是她的身份,终究是个问题。
“儿子认定了她。”萧衍截断母亲的话。
“衍儿,你可知抗旨是何等罪名?”周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握紧了萧衍的手,
“陛下盛怒,国公府几代基业,怕是……陛下今日不罚,不代表日后不追究。靖王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走到母亲面前,撩袍跪下,这是他成年后极少有的姿态。
“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但此事,儿子绝不退让。”
周氏连忙起身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萧衍不起身,抬头望着母亲,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儿子已向陛下请命,愿往北疆平定近日突起的战乱。”
“什么?”周氏猛地站起身,“北疆?那地方,战事凶险……”她看着儿子,眼眶瞬间红了,
“你这是……要用军功去抵这抗旨之罪?”
“是。唯有如此,或能求得陛下一丝宽宥,保全家族。”萧衍垂下眼帘。
周氏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喘不过气。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寄予厚望,盼他平安顺遂,谁知他竟要奔赴绝境。
她踉跄一步,萧衍眼疾手快扶住她。
“母亲放心,儿子征战沙场多年,自有分寸。”
萧衍试图安抚母亲,但眼底深处,却藏着自己也无法确定的凝重,
“只是,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战事难料,归期……未定。或许……”
他没有说出那个不详的词,但周氏已然明白。
她看着儿子写满坚毅的脸,想到他此去可能面临的险境。
她想劝阻,想让他留下,可看着他眼中的决绝,话到嘴边,却成了哽咽。
“儿子,别无所求。”萧衍声音低哑。
“祖母那边,对她恐有偏见。儿子不在,还望母亲能照拂一二,护她周全。”
“这国公府,诸事可询问她,她说的,母亲只管信。”
周氏看着儿子眼中那份深切的牵挂与担忧,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为了一个女子,他甘愿舍弃唾手可得的权贵,甘愿忤逆圣意,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
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落在萧衍的手背上,滚烫。
“我儿……”周氏声音颤抖,扶着他的手臂,“母亲知道……你放心。只要母亲在,定会护她周全……只盼你……盼你早日……平安归来……”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声在室内弥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凌风焦急的禀报:
“世子!不好了!长宁郡主带了一大帮人,去了岐黄轩。”
萧衍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周氏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岐黄轩。
往日里弥漫着清苦药香、宁静祥和的药堂,此刻却被一股嚣张的气焰搅得不得安宁。
长宁郡主满脸的怒容,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嬷嬷和侍卫,将小小的药堂挤得满满当当。
几个正在看诊抓药的百姓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把这药铺给本郡主砸了。”长宁郡主声音尖利,刺破药堂的宁静。
身后的侍卫嬷嬷便开始乱砸一通,店内百姓还有伙计乱做一团。
正在后院整理药材的穆清婉听见响声,立刻赶往前院。
“住手,郡主驾到,命人砸店,这是为何?”穆清婉不卑不亢,目光平静迎上长宁郡主喷火的视线。
“你还有脸问本郡主?”长宁郡主上前一步,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引萧衍哥哥?让他连圣旨都敢违抗,连本郡主都弃之不顾!”
“郡主慎言。”穆清婉微微蹙眉,“我与世子清白。世子拒婚,他自有考量,与我无关。郡主若心仪世子,自去争取。何必在此寻衅,迁怒不相干之人?”
“你还敢狡辩!”长宁郡主气得脸发白,“若不是你这贱人在背后捣鬼,萧衍哥哥怎么会不要我!”
她伸手猛地将穆清婉推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郡主!”老医师拄着拐杖,从内堂走了出来,面色不虞,
“此乃医馆,治病救人之所,不是郡主撒野的地方。”
江淮安挡在穆清婉身前,拱手道:“郡主,您与世子之事,乃是皇家与国公府的家事,实在不该牵连到穆姑娘身上。还请郡主自重,莫要在此喧哗,惊扰了其他病患。”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郡主?”郡主更加恼怒,
“把这个贱人的脸给我划花!看她还怎么勾引男人!”
身后的嬷嬷们应声就要上前。
老医师气得胡子直抖,江淮安脸色一沉,正要上前阻拦。
穆清婉却在此时,猛地起身,她想,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她与他毫无瓜葛,
只有彻底撇清,那些试图借她伤害他的人,才会收手。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穆清婉直视着长宁郡主,语气清晰无比:“郡主不必费心,民女对世子,从未有过半分情谊!更谈不上什么勾引!”
“世子天潢贵胄,民女不过一介孤女,只求安稳度日,从未有过半分痴心妄想!世子拒婚,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这番话,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长宁郡主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老医师和江淮安也有些错愕地看着穆清婉。
“长宁”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痛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衍如同一尊煞神,立在门口。
他直直看向穆清婉,将她方才那番绝情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心口像被狠狠刺穿。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径直走到穆清婉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那高大的身影,瞬间隔绝了长宁郡主和她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奴仆。
他没有看穆清婉一眼,只是盯着长宁郡主,声音寒得能冻结空气,
“我的地方,我的人,轮得到你来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