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京畿路段新竖的界桩上。
江林悦踩着尚未完全干透的路肩,指尖拂过界桩表面——
那是用水泥混合细沙浇筑的圆柱体,触感平滑中带着细微的磨砂感,像被河水打磨多年的鹅卵石。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远处窑厂的烟囱已冒出淡青色的烟,烟缕被晨风拉扯成丝,带着水泥特有的矿物焦香,与田埂上苜蓿草的清甜气息绞在一起。
\"娘娘,今日要试铺弯道了。\"
赵禹抱着一卷竹制的弧形模板迎上来,靴底的泥块\"啪嗒\"掉在地上,惊飞了两只在路面上啄食的麻雀。
他身后,民夫们正用木夯敲打新支起的弧形木框,\"咚咚\"的夯击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惊起一片栖息在柳树上的白鹭,翅尖掠过晨雾时洒下串串露珠。
江林悦蹲下身,用指甲轻刮路基边缘——经过昨夜的养护,底层碎石垫层已被水泥浆牢牢黏结,指甲划过只留下白痕。
抓起一把刚筛好的细沙,沙粒从指缝间流下时发出\"沙沙\"轻响,掌心能感受到沙粒的干燥与温热——
这是特意在朝阳下晾晒过的,为的是让水泥浆更好地凝固。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官道尽头传来。
那马蹄声不同于寻常奔马的\"嗒嗒\"声,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噗噗\"响,显然是马蹄踏在半干水泥路上才会有的声响。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骑快马冲破晨雾,马尾上的红色流苏在风中猎猎作响。
\"报——北疆急报!\"
信使在马背上大喊,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嘶哑。他的坐骑口鼻处满是白沫,鞍鞯上还沾着塞北的黄沙,显然是连日奔波未歇。
江林悦心头一振,快步迎上前。信使翻身下马时,腰间的铜铃\"叮铃\"作响,与他急促的喘息声混在一起。
\"镇北王殿下差小人送来喜报!\"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信封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皱,
\"雁州至云朔关的官道,已用水泥铺就三成!\"
晨风吹开信封,信纸展开时发出\"哗啦\"轻响。
江林悦指尖触到信纸上镇北王罗砚之苍劲的笔迹,墨色在晨光中泛着幽蓝——那是用塞北松烟墨写成的,字里行间似乎还带着朔风的凛冽。
\"北疆军民已在黑河峡谷建成五座轮窑!\"
信使顾不得擦汗,继续禀报:
\"轮窑日夜不歇烧制水泥,每日可出灰千担!镇北将军说,用水泥拌上北疆特有的红黏土,夯出来的城墙比花岗岩还结实!\"
工地上的民夫们闻言都围了上来,粗糙的手掌互相搓着,兴奋的议论声像开锅的水般沸腾。
有人捡起地上的水泥块敲了敲:
\"咱这儿的水泥能铺路,敢情到了北边还能砌城墙?\"
江林悦展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图画——
那是罗砚之亲手绘制的轮窑结构图,窑洞呈环形排列,中间的火道宛如盘踞的虬龙。
图旁注着小字:
\"以马力带动石碾粉碎原料,较人力效率倍增。\"
她仿佛能看见塞北高原上,成群的战马拉着石碾在旷野上飞跑,碾轮碾碎石灰石时发出的\"咔嚓\"声,与窑工们高亢的号子声混在一起。
\"还有呢!\"
信使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云朔关的城墙新砌了水泥女墙,箭孔都用水泥浇铸成喇叭状。前日匈奴骑兵来探营,箭矢射到城墙上竟被弹了回来!现在他们只敢在十里外扎营,连炊烟都不敢升太高。\"
话音未落,工地上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民夫模仿着匈奴人的样子,手搭凉棚朝远处张望,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江林悦望着信纸上附的城墙剖面图,指尖划过图中水泥层与夯土层交替的纹路——
那是罗砚之特意标注的\"三明治结构\",说这样既能承重又能防渗。
她仿佛能闻到塞北城墙下,新浇筑的水泥遇冷凝固时散发出的清冽气息,与城头飘扬的军旗上的铁锈味混在一起。
\"粮草呢?\"
江林悦抬眼问道:
\"官道修通后,粮草运输可还顺畅?\"
\"顺畅!太顺畅了!\"
信使拍着大腿:
\"原先从雁州到云朔关要走七日,现在走水泥官道,快马加鞭三日可达!
前日刚送过去的粮草,用水泥池子囤着,防潮得很!将军说,那些粮食堆在仓里,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麦香!\"
此时,东边的太阳已跳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在水泥路面上,反射出点点光斑。
江林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轱辘轱辘\"的声响,转头望去,只见一队马车正沿着新铺的路段驶来,车轮碾过路面时发出均匀的\"隆隆\"声,与以往在土路上行驶时的颠簸声截然不同。
\"娘娘您看!\"
赵禹指着马车喊道:
\"那是从南边运来的黏土!走水泥路,车辙都浅了一半!\"
马车驶近,车夫们跳下车时,腰间的水囊\"晃啷\"作响。他们看见江林悦,纷纷拱手:
\"娘娘万安!走这水泥路,牲口都省了力气,往日要歇三回,今日只歇了一回!\"
江林悦伸手触摸马车的轮轴,能感受到木头因少了颠簸而留存的温润。她忽然想起信中罗砚之写的另一句话:
\"水泥官道不仅通军需,更通民心。沿途牧民见此路坚实,皆言大齐天子仁德,愿献皮毛助修工事。\"
此时,工地上的早饭已经送来。春华提着食盒走来,揭开盖子时,一股玉米面的甜香混着咸菜的酸香扑面而来。
江林悦接过一个热乎的玉米饼,指尖触到饼皮上细密的气孔,咬下一口,粗糙的颗粒感在齿间摩挲,却带着阳光晒过的谷物特有的香甜。
旁边的民夫们围坐在一起,捧着粗瓷碗喝着麦糊糊。有个老民夫望着北方,吧嗒着嘴说:
\"咱这水泥能在北边砌城墙,赶跑匈奴人,比咱手里的锄头可管用多了。\"
江林悦嚼着玉米饼,听着远处窑厂传来的鼓风机\"嗡嗡\"声,看着晨光中渐渐忙碌起来的工地——
民夫们推着独轮车在水泥路上行走,车轮与路面摩擦发出\"沙沙\"声;木工们切割模板时,木屑纷飞,带着松木的清香。
远处的田埂上,牧童赶着牛群走过,牛蹄踏在草地上发出\"噗噗\"声,与这边的施工声遥相呼应。
江林悦忽然站起身,将手中的玉米饼递给旁边一个盯着她食盒的小男孩。孩子接过饼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好奇地用小手指蹭了蹭。
江林悦笑了笑,抬头望向北方——
那里,塞北的窑火正与京畿的晨光连成一片,而她脚下的水泥路,正像一条灰色的丝带,将中原的烟火与北疆的风雪悄然系在一起。
午后,当第一车从北疆运来的水泥样品抵达工地时,江林悦正蹲在弯道处检查模板。
水泥呈深灰色,颗粒比京畿烧制的更细,凑近能闻到一股夹杂着草原泥土的气息。
江林悦抓起一把,感受着粉末从指缝间流下时的丝滑触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那是新征调的民夫队伍到了,他们穿着各地的服饰,却都迈着同样有力的步伐,踩在水泥路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一首正在谱写的进行曲。
夕阳西下时,江林悦站在路段最高处,看着最后一缕阳光为远处的窑厂镀上金边。
南边的天际,一群大雁正排着队飞过,雁鸣声声,与北边信使带来的喜报一起,在晚风中渐渐消散。
当塞北的窑烟与京畿的暮色相遇时,大齐的土地上,正有无数条水泥路在悄然生长——
它们不仅是用水泥与碎石铺成,更是用无数人的期盼与汗水,浇筑成通往盛世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