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仙栈”后厨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比玄冥牌冰箱全力运转时还要冷上三分。
雷公顶着他标志性的黑眼圈,指着墙角那个半人高的、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透明食品收纳箱,声音因为震惊和肉疼而劈叉:“老唐!见鬼了!真见鬼了!昨晚下班前我还瞅了一眼!满满一箱!少说百十来斤!这才一晚上!空了!快空了!”
收纳箱里,原本堆积如山、散发着淡淡甜香和极其微弱灵气的**废弃仙桃核**,此刻只剩下薄薄一层铺在箱底,凄凉无比。这些桃核来自王母娘娘偶尔心情好(或者库存实在清不掉)时友情赞助的、灵气几近枯竭的“过期”仙桃,对普通神仙而言聊胜于无,但对“有间仙栈”来说,是熬煮特制波霸珍珠基底、赋予其微弱灵气的关键“辅料”之一。
哪吒蹲在箱子旁边,小脸皱成一团,手指捻起一颗孤零零躺在箱底的桃核,凑到鼻尖嗅了嗅:“有股……拖把水的馊味?还有……” 他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带着一种“又来了”的无奈和嫌弃,“……扫把星那味儿!错不了!”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正拿着抹布,缩在角落里努力擦拭水池边缘(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扫把星,身体猛地一僵。她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灰色清洁工制服,头发枯黄毛躁,脸色苍白,此刻更是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不……不是我!”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蝇,却又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那双总是低垂着、盛满了惶恐和自卑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慌乱,“我……我昨晚擦完地就……就走了!真的!我发誓!我……我没动桃核!一个都没动!”
“不是你还能有谁?”雷公嗓门更大,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因为静电而根根竖起的短发,发出“噼啪”的微响,“整个店里就你天天跟拖把水打交道!还自带‘案发现场’气味标记!上次我手机掉厕所,上上次哪吒的限量版手办被快递车碾碎,上上上次王母娘娘的珍珠项链莫名其妙崩线……哪次不是你刚路过?” 他越说越气,仿佛找到了长期积压怨气的出口。
哪吒也站起身,小脸绷紧,虽然没直接指责,但看着扫把星的眼神充满了“果然是你”的笃定和疏离。角落里,王母娘娘优雅地端起一杯清茶,红唇微抿,目光扫过扫把星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晦气”的嫌弃。
扫把星被这无形的目光刺得缩了缩脖子,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豆大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随时要掉下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那无处不在的、名为“霉运”的粘稠丝线,又一次将她死死缠绕,拖向深渊。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湿漉漉的拖把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就在这千夫所指、气氛降至冰点的时刻。
“吵死了。”
一个带着浓浓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
唐棣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慢悠悠地从前面店面晃悠进来。他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后厨的紧张气氛,目光懒散地扫过空空如也的收纳箱、激动的雷公、委屈的哪吒、冰冷的王母,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快要缩成一团灰影、眼泪汪汪的扫把星身上。
他的视线只在扫把星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既没有质问,也没有安慰,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踱步到那个大收纳箱前,蹲下身。
他没有看箱子里残余的可怜桃核,而是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箱子外侧靠近地面的塑料壁。
指尖沾上了一点湿痕,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各种味道掩盖的……尘土和某种陈旧霉变的混合气息。这气息,与扫把星身上那挥之不去的、代表衰败的“霉运”味道,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些不同——更淡,更“干净”,更像是一种……工具残留?
唐棣的目光顺着箱子外侧向下,落在地面上。后厨的地面刚被扫把星仔细拖过不久,大部分地方光洁如新。但就在收纳箱下方和靠墙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几道非常浅、快要干涸的**水痕拖拽印记**。印记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方向并非指向门口,而是……诡异地拐了个弯,消失在墙角一堆摞得高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空奶茶杯箱**后面。
那里是后厨最不起眼的死角,常年堆放杂物,连扫把星都很少去清理。
“喂。”唐棣站起身,用下巴点了点那个阴暗的杂物角,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倒垃圾,“扫把星,你,去那边看看。”
“啊?”扫把星猛地抬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一脸茫然和难以置信。让她去?去那个堆满废弃物的角落?在这种时候?
雷公和哪吒也愣住了。王母娘娘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去。”唐棣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
扫把星身体抖了一下,仿佛接到了什么可怕的指令。她看看唐棣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杂物角,巨大的委屈和一种“果然又是我倒霉”的宿命感涌上心头。她认命地低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像赴刑场一样,一步一顿地挪向那个角落。手里的湿拖把在地上划出无力的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扫把星越靠近那堆杂物,空气中那股属于她的、代表衰败的“霉运”气息似乎就越发浓郁起来。角落里那台老冰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制冷嗡鸣声都变得有点不稳定。
就在她距离那堆空奶茶箱还有两步远的时候——
**滋滋滋——啪!**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电流爆裂声,猛地从杂物堆深处响起!伴随着一股细微但清晰的焦糊味!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青烟,从纸箱堆的缝隙里袅袅升起。
“啊!”扫把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两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唐棣眼神一凛,动作快如闪电。他几步上前,根本不用手,直接一脚踹在最外面的空纸箱上!
哗啦啦!
纸箱堆应声倒塌,灰尘弥漫。
隐藏在纸箱堆后面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由几个破旧纸箱巧妙堆叠、伪装成的“窝棚”。而在“窝棚”中央的地上,赫然放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粗糙古怪的装置!
那玩意儿像是用废旧电路板、几个廉价的LEd指示灯、几根缠绕着绝缘胶布的电线、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小型电磁铁胡乱拼凑而成,表面还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画着扭曲符文的暗黄色符纸。此刻,装置中央的一个小电容正冒着缕缕青烟,散发出一股焦臭味,旁边一个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这破铜烂铁般的玩意儿,此刻正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屏蔽效果的灵力波动。而就在这个失效的装置旁边,赫然堆放着好几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微弱桃核甜香的**麻布袋**!正是失窃的仙桃核!
现场一片死寂。
雷公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哪吒的小嘴也变成了o型。连王母娘娘都放下了茶杯,凤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唐棣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那个还在冒烟的破烂装置,看了看上面那张符咒的纹路,又瞥了一眼旁边那几大袋失而复得的桃核。
“啧,‘灵力屏蔽干扰器’?”他嗤笑一声,随手把那破玩意儿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像丢开一块烫手山芋,“地府技术开发部是去废品收购站进的货吧?这屏蔽效果,连隔壁老王家的wiFi信号都挡不住。” 他毒舌的点评打破了寂静。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最后落在依旧一脸茫然、仿佛还没搞清状况的扫把星身上。
“看到没?”唐棣的语气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甚至……有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小偷,搞了个破烂玩意儿想屏蔽这里的灵气波动,偷偷运东西。”他指了指地上冒烟的装置,“结果你往这儿一站,你那‘天赋异禀’的霉运气场,直接让它核心回路短路,当场报废。”
他顿了顿,看着扫把星那双渐渐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慢悠悠地补充道:“所以说,赃物暴露,小偷跑路失败。你,”他伸出手指,虚点了点扫把星,“立大功了。反侦察,哦不,反屏蔽功臣。”
“反……功臣?”扫把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低头看看地上冒烟的破烂装置,又看看那几大袋失而复得的桃核,再看看唐棣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没那么冷的侧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委屈和寒意,让她苍白的脸颊都浮起了一层激动的红晕。
她……立功了?她扫把星?那个走到哪里都带来灾难、被人避如蛇蝎的扫把星?她……帮上忙了?还被……夸奖了?(虽然老板的语气还是那么欠揍)
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湿漉漉的拖把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笨拙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双总是低垂、盛满惶恐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一种叫做“希望”的微光,虽然微弱,却异常明亮。
就在这时——
“噗通!哎哟!”
一声闷响和短促的痛呼,从杂物堆更深处传来!
只见一个半透明的、约莫七八岁孩童大小的模糊身影,狼狈地从一堆倒塌的废旧泡沫保温箱里摔了出来!它头上顶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桃核,身上沾满了灰尘和碎泡沫,脸上带着被抓包的惊恐和一种……见了鬼般的晦气表情!正是上次在店里捉弄哪吒、结果被哪吒追着打的那个“顽皮小鬼”!
它惊恐地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屏蔽装置,又看了一眼被发现的桃核麻袋,最后,它的目光死死定格在手持拖把、脸上还带着懵懂喜悦的扫把星身上,发出一声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尖叫:
“又是你!扫把星!怎么又是你!每次碰到你准没好事!这破玩意儿明明能撑到我把货运走的!我的KpI啊——!”
小鬼的哀嚎在寂静的后厨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唐棣看着崩溃的小鬼,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还沉浸在“功臣”喜悦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扫把星,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弯腰,拎起一袋沉甸甸的仙桃核,掂量了一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扫把星那张第一次焕发出光彩的脸。
这霉运……好像……也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