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夏,西昌螺髻山
羊皮地图在风中猎猎作响,老阿果用猎刀钉住地图四角,刀尖深深扎进红砂岩的裂缝里。齐振国蹲在一旁,铜制道钉在羊皮上勾画出成昆铁路的走向,钉尖沾着的朱砂在皮革上留下血痕般的印记。
\"这里不能走。\"彝族向导沙马拉依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戳向地图上的某处山谷,\"祖先说,地下住着吃铁的黑蛇。\"
齐振国抬头望向那片区域——正是设计图上标注的\"K312特大桥\"选址。技术处的测量数据与沙马拉依的羊皮地图完全吻合,但没人提过什么\"黑蛇\"。
\"什么叫吃铁的黑蛇?\"
沙马拉依解开腰间的皮囊,倒出几块黝黑的石头。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边缘闪烁着金属光泽。齐振国捡起一块,道钉轻敲之下竟发出钟磬般的清响——是磁铁矿!而且是天然形成特殊结构的磁性矿石。
\"去年地质队来的时候,\"沙马拉依的汉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的铁锤粘在石头上取不下来。\"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羊皮地图的一角挣脱猎刀飞向悬崖。齐振国扑过去抓住地图,却在俯身的瞬间看见了骇人的景象:整片山谷的岩层呈现出诡异的波浪形褶皱,就像——
就像被某种巨大生物蠕动过的痕迹。
西昌指挥部,夜
煤油灯将齐振国的影子投在墙上,形如一截扭曲的铁轨。他正对照沙马拉依的羊皮地图修改设计图,突然听见帐篷外传来争执声。
\"封建迷信!\"军代表老雷的嗓门震得帆布簌簌作响,\"明天就按原计划爆破!\"
\"首长,\"沙马拉依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寨子里三十七户人,不能搬。\"
齐振国掀开帐篷时,正看见老雷的枪管抵在彝族老人额头。沙马拉依的查尔瓦(彝族披风)被扯开,露出胸膛上古老的刺青——一条盘绕的黑蛇,蛇眼处镶着两粒磁铁矿。
\"等等!\"齐振国举起那块蜂窝石,\"他说的是真的!这山谷底下有强磁性矿脉,会干扰列车信号系统!\"
老雷的枪口慢慢垂下。他接过石头掂了掂,突然冷笑:\"正好,炼钢用得上。\"
凌晨,彝寨火塘边
沙马拉依往火堆里扔了把草药,烟雾顿时变成诡异的蓝色。老阿果解开衣领,露出那道从锁骨延伸到腹部的伤疤——1943年滇缅铁路大塌方留下的。
\"当年你爹也遇到过这种石头。\"老人用彝语混着汉语说,\"在缅甸的野人山。\"
沙马拉依突然从火塘灰烬里扒出个陶罐。罐身刻着蛇形纹路,里面装满漆黑的粉末。齐振国沾了点捻开,粉末在火光中泛出七彩光泽——是磁铁矿与另一种未知矿物的混合物!
\"黑蛇的屎。\"沙马拉依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能吸走铁器的魂。\"
帐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齐振国迅速将陶罐藏进挎包,却摸到包底有个硬物——是父亲1937年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德文:\"magnetismus ist die Seele des Stahls\"(磁性是钢铁的灵魂)。
表针永远停在11:30的位置,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勘测野人山的时间。
1970年秋,螺髻山勘探现场
钢钎砸进岩层的瞬间,齐振国虎口震得发麻。沙马拉依蹲在一旁,将黑粉末撒在岩缝里——那些\"黑蛇的屎\"立刻像活物般吸附在钢钎上,形成诡异的黑色藤蔓状纹路。
\"往左三寸。\"老阿果眯着独眼,\"你爹当年在这里打过探洞。\"
齐振国挪动钢钎,这次传来的回响截然不同——空洞的\"咚咚\"声,像是敲在某种巨大腔体上。沙马拉依突然按住他的手,老人的瞳孔在阴影中缩成针尖大小:\"下面有东西......在动。\"
山风骤停,勘探队的所有仪器同时发出刺耳鸣叫。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死死指向地下。技术员小张的脸色煞白:\"磁场强度超标七百倍......这不可能!\"
沙马拉依解开查尔瓦,露出胸膛上的黑蛇刺青。此刻那两条蛇眼处的磁铁矿竟微微发亮,随着地底传来的震动明暗闪烁。
\"不是矿脉。\"彝族老人从腰间取下个皮囊,\"是活的。\"
皮囊倒出的不是粉末,而是几十枚锈蚀的道钉——最早那枚刻着\"京张1908\",最新的是\"成昆1969\"。每根钉尖都带着诡异的弯曲,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生扭折。
指挥部帐篷,夜
齐振国用父亲的怀表压住图纸,表盘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他正将沙马拉依的羊皮地图与苏联地质报告重叠比对——两条线在K312区域完美重合,但苏联人用红笔划掉了关键注释。
帐篷突然剧烈晃动,汽灯\"啪\"地炸裂。黑暗中,齐振国摸到怀表在桌面上自行移动,像被无形的手拖向北方。
\"电磁风暴。\"军代表老雷掀帘而入,手电筒光束扫过桌上文件,\"明天爆破照常进行!\"
齐振国迅速用袖子盖住羊皮地图,但老雷已经注意到那堆扭曲的道钉。他拾起刻着\"滇缅1943\"的那枚,突然僵住——钉身上粘着几丝黑色物质,正缓慢地蠕动。
\"这是什么鬼东西?\"
沙马拉依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黑蛇褪的皮。\"
彝族老人弯腰钻入时,手里提着条三米长的黑色带状物——看似蛇蜕,表面却布满金属光泽的鳞状结构。老雷的手电筒照上去,光斑竟被扭曲成奇怪的几何形状。
\"六十年前,\"沙马拉依抚摸着蛇蜕,\"英国人在这里修过铁路。\"老人突然扯开蛇蜕,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凹痕——全是道钉的印记!
凌晨,废弃英军隧道
齐振国踩着齐膝的积水前进,头盔上的矿灯照亮洞壁的刻痕——\"1910.3.15,J.harding\"——当年英国工程师的签名。
沙马拉依在前方突然停步,火把照亮了一台锈蚀的庞然大物:维多利亚时代的蒸汽钻探机,钻头深深卡在岩层里。机器周围散落着几十具骸骨,每具胸骨上都插着根弯曲的道钉。
\"他们惊醒了黑蛇。\"沙马拉依用火把点燃洞壁的黑色苔藓,火焰瞬间变成妖异的蓝色。
火光中,齐振国看清了岩壁上的刻字:\"bEwARE mAGNEtIc ANomALY\"(警惕磁异常)。落款是父亲的名字——\"c.Y.qI 1937\",字迹比现在年轻,但绝对没错。
老阿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黑色丝状物。他擦擦嘴,指向钻探机后方:\"你爹当年钻到那里就停了。\"
齐振国爬进钻探通道,尽头岩壁上钉着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半页发黄的日记:\"此处存在天然超导层,强磁干扰半径1.2公里,必须绕行。若后人至此,当取黑蛇蜕皮为证。\"
盒底沉着几粒黑色结晶,齐振国刚触碰就缩回手——晶体在体温作用下竟微微搏动,像颗缩小的心脏。
1970年冬,螺髻山K312改线工地
新测绘的铁路线像道伤疤划过山脊,避开了整个磁异常区。齐振国站在悬崖边,看着沙马拉依将黑蛇蜕皮埋入改线起点——彝族古老的镇轨仪式。老人吟诵的经文混着山风,将碎石间的道钉吹得微微颤动。
\"齐工!\"技术员小张气喘吁吁跑来,\"军代表带人强行爆破了原址!\"
远处传来沉闷的轰响,齐振国望远镜里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爆破烟尘中,K312山谷的岩壁正在蠕动!不是滑坡,而是整片山体像巨蟒蜕皮般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岩层。
\"黑蛇醒了......\"沙马拉依的查尔瓦在突然刮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得用这个。\"
老人从怀中掏出陶罐,里面是混合了磁铁矿粉的彝族秘药。齐振国突然明白父亲1937年日记的深意——那些黑色晶体不是矿物,是某种介于生物与矿物之间的古老存在!
爆破现场,一小时后
军代表老雷的武装带陷在黑色淤泥里,他正指挥士兵用钢钎撬取发光的岩样。齐振国冲过去时,看见那些\"岩石\"在阳光下呈现诡异的流动感,像凝固的石油。
\"立即撤离!\"齐振国抓住老雷的肩膀,\"这根本不是矿脉!\"
话音未落,最近的士兵突然惨叫——他的钢钎粘在了黑色岩体上,紧接着是整个手掌!更多战士扑上去拉扯,却发现触碰到的部位全都牢牢黏住,像被千万根磁化蛛丝缠住。
沙马拉依飞奔而至,将陶罐里的粉末洒向受困者。粉末接触黑色物质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色火花,黏附力神奇地消失了。
\"撤退!全员撤退!\"
老雷的吼声与山体开裂的轰鸣混在一起。众人跌跌撞撞逃离时,齐振国回头看见惊人的一幕:黑色岩层表面浮现出清晰的纹路——那分明是放大版的铁轨剖面图,与成昆线设计图完全一致!
改线竣工仪式,1971年春
首列火车鸣笛驶过新线时,沙马拉依没来参加典礼。齐振国在彝族老人的木屋里找到了他——墙角陶罐中的黑色粉末所剩无几,老人胸膛上的黑蛇刺青失去了光泽。
\"它睡了。\"沙马拉依指向螺髻山方向,\"但还会醒。\"
桌上摊着张新绘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七个红点,连起来像柄匕首直指成都。齐振国摸出父亲的怀表放在图上,表针突然开始转动——停在11:30的位置,与当年在野人山时一模一样。
\"下次......\"沙马拉依将最后一罐黑粉推给齐振国,\"用你家的道钉。\"
返程的列车上,齐振国翻开父亲1937年的日记末页。在\"警惕磁异常\"的警告下方,还有行小字:\"若遇黑蛇苏醒,当以血饲道钉,钉其七寸。\"
窗外阳光正好,成昆线像条银龙盘绕在群山中。齐振国摩挲着铜制道钉上新刻的\"西昌1971\",突然发现钉尖不知何时沾了抹黑色——那物质在阳光下微微蠕动,像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