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薄雾如同柔纱,在林间弥漫,缠绕着古老巨木虬结的枝干,也模糊了阿索斯狂奔回部落的路径。他冲进自己的小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混合着被神明默许追随的狂喜与一种即将背离族群的恐慌。他几乎是扑向角落,抓起一个用坚韧兽皮缝制的简易行囊,动作慌乱地将几块烤得焦硬的肉干、一小袋盐、燧石火绒、几包用树叶包裹的止血和驱虫草药塞了进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静静倚在门边的“苍穹之引”上。
那根光滑的橡木杖,顶端雕刻的同心圆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沉默而神秘。昨夜杖尖绽放的湛蓝神光,族人狂热的崇拜眼神,历历在目。一丝犹豫掠过阿索斯的心头——带走它,是否是对部落的一种背叛?将神明的“权柄”私自带离?但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瞬间压倒了犹豫:神明默许了他的跟随,这根能引导祂力量的权杖,或许……或许在未知的旅途中,在应对危险时,能成为守护神明的微薄助力?他不再迟疑,一把抓起图腾杖,那沉甸甸的触感此刻仿佛给了他一丝莫名的力量。
当他抱着行囊和图腾杖再次冲出小屋时,部落已经从沉睡中苏醒。
晨曦的金辉刺破了薄雾,照亮了袅袅升起的炊烟和族人开始劳作的忙碌身影。几个早起的孩子正在空地上追逐嬉闹,看到抱着包裹、手持图腾杖、神色匆忙的阿索斯,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阿索斯祭司?”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您……您这是要去哪里?”
“是啊祭司大人,您拿着‘苍穹之引’……”一个提着水桶的妇人也围了过来。
阿索斯的脚步被挡住了。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那些他曾用“生命神光”短暂抚慰过的族人,那些昨夜在篝火旁向他欢呼敬酒的猎人,那些将他视为部落希望的长者——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涌上鼻尖。他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星穹之女可以沉默地消失在森林里,但他不能。他是部落的祭司,他承载着族人的信仰和依赖。
“我……”阿索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拔高,让周围更多被惊动的族人能听到,“我……要追随星穹之女,去完成……完成一个神圣的使命!”
“神圣使命?”
“星穹之女走了?!”
“阿索斯祭司也要离开?!”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部落瞬间炸开了锅!疑惑、震惊、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刚刚开始劳作的族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惊惶地围拢过来。女人们搂紧了身边的孩子,男人们则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石斧和长矛。星穹之女和阿索斯祭司是他们刚刚获得、视为生存保障的“神明”与“引路人”!他们怎么能同时离开?!
“不!阿索斯祭司!您不能走!” 那位曾被莉莉安用Ambient微流短暂缓解痛苦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挤到最前面,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她甚至想伸手去抓阿索斯的衣角,“部落需要您!需要星穹之女的神光庇护!没有你们……狼群再来怎么办?病痛折磨怎么办?求求您!别走啊!” 她的哭喊引发了更多人的哀求和挽留。
“祭司大人!留下吧!”
“光之女去了哪里?带我们一起去吧!”
“没有祭司引导神光,我们怎么办啊!”
恐慌的情绪迅速升级,人群开始骚动,有人甚至朝着森林方向张望,似乎想冲进去寻找莉莉安的身影。阿索斯被族人围在中央,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恐惧、依赖和不舍的脸,听着那一声声泣血的挽留,心如刀绞。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图腾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留下,想安抚他们,想继续做他们的“引路人”。但森林深处那道沉默等待(或者说毫不停留)的黑色身影,如同无形的锁链,拉扯着他的灵魂。
就在混乱即将升级之时,阿索斯猛地举起了手中的“苍穹之引”!
木杖顶端的同心圆环在晨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喧嚣奇迹般地平息了几分。
“安静!”阿索斯的声音带着祭司的威严,压过了嘈杂。他碧绿的眼眸扫过众人,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老祭司的沉稳,心中却是一片苦涩的汪洋,“星穹之女的意志,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和阻拦的?!”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昨夜!神明向我降下启示!”他指向东南方的天空,那里,几缕金红色的朝霞正穿透云层,“在星辰指引的东方!有更重要的神谕(Shen Yu)等待祂去揭示!这关乎整个世界的命运!关乎我们部落未来的庇护!”
他运用着祭司的词汇,编织着半真半假的“神谕”。族人被他的气势和“星辰指引”、“世界命运”这样宏大的词语震慑住了,脸上充满了敬畏和茫然。
“追随神明,守护祂完成这神圣的使命,是祭司无可推卸的职责!”阿索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将手中的图腾杖重重顿在地上,“‘苍穹之引’将指引我的道路!我向你们保证!当神谕完成,当星辰的指引达到终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泪眼婆娑的老妇人和惊惶的族人,艰难地吐出承诺,“我……我会竭尽全力,带着星穹之女的福泽,回到部落!”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他也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沉重的谎言。星穹之女口中的“未知”二字,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他心头。但此刻,他必须给族人一个希望,一个稳住他们的理由。
“至于你们……”阿索斯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星穹之女赐予的‘生命神光’之力,已由我引导,融入了这片土地!只要你们心存敬畏,遵循古老的生存之道,团结互助,野兽的利齿便不敢轻易侵犯!巫医的草药依旧有效!猎人的长矛依旧锋利!记住!神明的庇护,并非替代你们的双手和勇气!而是在你们需要时……给予指引和希望!”
他用祭司的语言,将莉莉安有限的Ambient微流干预,拔高为一种融入土地的“庇护”。同时,他也在试图将族人的依赖心理,重新引导回依靠自身和部落团结上。
族人们听着阿索斯庄重的宣告,看着那根象征神威的“苍穹之引”,脸上的恐慌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敬畏、茫然和一丝丝被赋予“责任”的复杂情绪取代。星穹之女去完成关乎世界命运的神谕了……祭司大人追随守护,还会带着福泽回来……神明将庇护融入了部落的土地……他们需要自己拿起武器,团结起来……
虽然依旧不安,虽然依旧不舍,但阿索斯的话语和图腾杖的威严,终究是暂时安抚住了汹涌的恐慌。人群安静下来,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通向森林的道路。
阿索斯不敢再看族人的眼睛,尤其是那位老妇人绝望中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凝聚的决心就会崩溃。他猛地转身,抱着行囊和图腾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了森林边缘,冲进了那片莉莉安身影消失的薄雾之中。
“阿索斯——!”老妇人带着哭腔的呼喊撕心裂肺地响起。
“祭司大人!一定要回来啊!”
“星穹之女保佑!保佑祭司大人!”
族人的呼喊声在身后渐渐模糊、远去,最终被林间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所取代。
阿索斯在茂密的林间小径上狂奔,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汗水滑落脸颊。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奔跑,朝着那个他唯一能抓住的、沉默的“星辰”指引的方向。背叛的负罪感、离别的痛苦、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那道黑色身影的执念,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
终于,在穿过一片挂满露珠的蕨类丛后,他看到了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
莉莉安正站在一小片林间空地上,晨光穿过稀疏的树冠,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抬着手腕,装置投射出的复杂光纹地图悬浮在身前,深红色的目标光斑在东南方向稳定地闪烁着。她听到阿索斯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缓缓转过了身。
她的黑眸平静无波,扫过阿索斯布满泪痕和汗水、狼狈不堪的脸,扫过他紧紧抱着的兽皮包裹,最后落在那根被称作“苍穹之引”的图腾杖上。
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安慰,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扬了扬下巴,指向东南方,然后转身,再次迈开了脚步。步履沉稳,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朝着那深埋着异常信号的地下遗迹,朝着那未知的Ambient富集区,朝着星图(或者说,扫描地图)指引的终点,坚定不移地前进。
阿索斯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深吸了几口林间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他最后看了一眼部落方向——那里只剩下茂密的树木和升腾的、象征日常生活的炊烟。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图腾杖,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迈开沉重的脚步,跟上了前方那道沉默的、仿佛能劈开所有迷雾的黑色身影。
告别已然完成,无论多么仓促和痛苦。祭司的追随之路,在星图(与谎言)的指引下,在晨光与薄雾交织的林间小径上,正式启程。前方,是深邃的森林,是连绵的山脉,是深埋地下的秘密,以及一位对身后所有牵绊都无动于衷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