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父子与慕容博父子还在互斗的同时,对虚竹责罚仍在进行当中,不过,受罚之人多了一人,少林掌门方丈玄慈也加入其中。
大雄宝殿的铜铃在热浪里轻颤。二十年前的孽缘化作戒侓院的法棍,此刻正悬在虚竹与玄慈的头顶,如烈日下的冰棱。
青砖地映着最后一缕残阳,像浸透了人血的旧袈裟。虚竹伏在香案前,僧袍已被法棍抽得碎如败叶。棍影掠过他脊背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裂帛般的锐响。
大雄宝殿的烛火在青铜莲座上摇曳。黑暗中有袈裟撕裂的声音,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将玄慈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壁画上。那影子时而扭曲如夜叉,时而蜷缩如胎儿。
玄慈垂眸合十,僧袍下的身躯纹丝不动。他面前摆着的是少林戒律院的檀木法棍,杖身泛着幽光,仿佛已浸透了百年的因果。
\"方丈。\"戒律僧的声音在风中碎裂,\"您......\"
\"二百杖。\"玄慈的声音像古井中的寒水,\"加倍。\"
叶二娘的哭声突然刺破夜空。这个疯癫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此刻却清醒得可怕,她扑到玄慈身前,指甲几乎要剜进他的袈裟:\"你疯了!你疯了!\"
玄慈缓缓睁眼,眸中竟有一丝笑意:\"二娘,错了终究还是错了,你可知这法棍为何是檀木所制?\"
叶二娘怔住。
\"檀木最耐焚,\"玄慈的手指轻轻抚过棍身,\"正如人心最易焚。\"
虚竹跪在十丈外的石阶上,袈裟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父亲被两名执法僧架起,法杖扬起时,日光在棍头凝成霜。
\"且慢。\"虚竹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铁石相击,震得枯叶簌簌落地。
全场死寂。
虚竹一步步走向玄慈,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跳上。他在玄慈面前站定
\"师父,\"他掷地有声,\"你若受这二百杖,我便代你受这二百杖。\"
玄慈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你是我儿。\"
\"不错。\"虚竹的眼睛在烈日中发亮,\"你是我的父亲。\"
叶二娘突然尖笑起来:\"好!好!儿要替父亲受罚! \"
她笑声未歇,玄慈已开口:\"二娘,你可知这杖责为何要脱了袈裟?\"
叶二娘不语。
\"袈裟是戒律,\"玄慈伸手解下袈裟,露出布满旧伤的脊背,\"皮肉才是因果。\"
法棍落下时,叶二娘的尖叫撕裂了院内的众人。虚竹看到父亲的身体在杖下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发出半声痛呼。他的血顺着石阶流淌,在柏树下蜿蜒成河。
\"爹爹!\"虚竹终于扑了过去,却被戒律僧死死按住。
玄慈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虚竹,你背上的香疤......\"
\"我知道!\"虚竹涕泪横流,\"是孩儿不孝!\"
\"不。\"玄慈的嘴角渗出鲜血,\"是你妈教你用香疤铭记戒律,却忘了教你用真心分辨善恶。\"
棍声渐密,叶二娘突然从怀中掏出匕首。她的笑声凄绝:\"玄慈,你若死了,我便也死和你一起去做那对快活夫妻!\"
玄慈的脊背已血肉模糊,却仍挺直如松:\"二娘,孽既已造成,又何故再生?\"
叶二娘的手顿住。
\"佛祖慈悲,\"玄慈的声音轻如蚊蚋,\"终让我见了一面。\"
最后一棍落下时,玄慈的身体终于软倒。
“玄慈啊!” 话音未落,叶二娘已将匕首刺入心口。鲜血溅在玄慈的僧袍上,像是绽放的曼陀罗。
虚竹的哭喊声惊起群鸦,他抱起父母的尸体,日落前最后的昏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融入这亘古的长夜。
当夜,大雄宝殿的香烛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段誉盘膝坐在殿外的蒲团上,听着扫地僧讲《妙法莲华经》,忽觉背心一阵恶寒。
\"段公子,你说这'诸法空相'...\"
鸠摩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尾音未落,段誉已闻到灼热的气浪。他不及转身,北冥真气本能流转,却见袈裟的金纹在眼前骤然放大,吐蕃国师的右掌已按在他膻中穴上。
\"国师要的是六脉神剑!\"段誉闷哼着拍出少商剑,剑气却在中途消散。他这才惊觉,鸠摩智的内力竟如附骨之蛆般缠住了他的经脉。
\"小施主内力虽奇,终究是佛门禁地。\"鸠摩智低笑时,左掌已按在他天灵盖上,\"老衲助你勘破色空,岂非功德无量?\"
段誉眼前发黑,忽听殿外传来一声清越龙吟。檀香忽然被强劲的气流冲散,鸠摩智的掌力竟如泥牛入海般消失。
\"好个吐蕃国师,竟在佛门重地行凶!\"
声音如铜钟震耳,萧峰的身影已挡在段誉身前。他宽肩窄腰,腰间的降龙掌法秘笈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鸠摩智连连后退三步,袈裟上焦痕斑斑:\"萧大王要插手吐蕃内务?\"
\"天下武林事,岂容你用火焰刀说话!\"萧峰双掌齐出,降龙十八掌的龙吟声震得梁柱簌簌落尘。鸠摩智双掌合十,少林金刚般若掌迎上,两股气劲相撞处,蒲团尽成齑粉。
\"三弟?\"乔峰转身时,段誉看见他眼中映着殿外的月光,\"你没事吧?\"
段誉勉强运功调息,忽觉鸠摩智的内力正顺着他经脉游走。他忽然想起段正淳的话:\"江湖风波恶,最险是人心。\"此刻看着两位当世高手在佛前过招,方知这话竟是真的。
\"萧大王的降龙掌,老衲领教了。\"鸠摩智忽然撤掌后退,袈裟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但若论佛法...段公子可还记得枯荣大师的枯禅?\"
话音未落,他已破窗而出。萧峰要追,却见段誉摇摇晃晃站起,胸口间渗出的血在青砖上开成红莲。
\"别追了。\"段誉苦笑道,\"他要的...终究是我大理段氏的武功。\"
殿外传来晚钟,段誉望着乔峰,忽然发现他的衣角还沾着杏子林的尘土。
江湖二十年风雨,原来有些人,终究是要在佛前分出胜负的。
月光像淬毒的银针扎进窗纸。
萧峰养母腌咸菜的粗陶缸还在墙角,此刻盛着半缸的雪水,倒映出梁上悬着的蛛网簌簌发抖。
\"大哥...\"段誉的指尖划过酒坛上的裂痕,\"这酒许比大理的普洱茶还苦。\"
萧峰望着瓦片上蜿蜒的霜痕,喉间滚动的酒气撞碎了夜色:\"苦酒最配伤心人。\"
钟灵的绿衫扫过结霜的门槛,段誉已沉沉睡去,银铃惊醒了火塘里将熄的炭块。
\"好重的血腥气。\"她歪头时辫梢银坠子叮咚作响,\"却掺着松子酒的香。\"
段誉的咳嗽声撕开寂静。
钟灵绣鞋尖上的珍珠突然颤动,像沾了晨露的蜘蛛网。乔峰看见她腰间皮囊鼓起又凹陷,仿佛藏着一团不安分的星火。
钟灵的指尖掠过段誉苍白的额头,突然轻笑。笑声惊得野猫蹿上房梁,撞落簌簌积尘。当她从荷包拈出颗青梅时,萧峰嗅到了洱海边的春风。
\"他的眼睛啊...\"青梅滚落在段誉枕畔,染着少女指温,\"装着整座无量山的云雾。\"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萧峰发现那颗青梅正被晨雾裹着,在段誉微启的唇间投下浅碧的影。钟灵发辫上的银铃声混着雪地里吱呀的脚步声,竟像极了当年自己的娘亲纺车时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