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联邦银行地下金库深处，空气是凝滞的、被彻底抽干又被重新灌入铅块般的死寂。恒温恒湿系统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嗡鸣，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鼻息。惨白的光线从无影灯冷硬地泼洒下来，勾勒出合金墙壁和厚重防弹玻璃的锐利边缘，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令人窒息的绝对秩序。
沈微紧贴着冰冷的合金墙壁，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特制的黑色作战服吸走了她皮肤上的每一丝暖意，却吸不走心口那擂鼓般沉重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重重撞在肋骨上，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闷响。她的呼吸刻意压得又浅又长，试图驯服那股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恐慌。眼前几步之外，那本传说中的核心账本，就静静躺在多重防弹玻璃构成的“水晶棺”中央，被几束交叉的惨绿色激光精准地笼罩着。鳄鱼皮的封面在冷光下泛着一种幽暗、油腻的光泽，仿佛某种沉睡巨兽的鳞甲。它不再仅仅是一本记录罪恶的册子，更像是一个吸附了无数亡魂的黑色漩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与死亡气息。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本子上撕开，透过覆盖着特殊镀膜的护目镜，看向通道另一端。
陆凛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像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像，只有微微侧着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透露出全神贯注的紧张。他正通过加密骨传导耳机，无声地接收和下达着指令。他身边，代号“夜枭”的技术专家正半跪在地上，指尖在微型全息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带起残影。空气中只有他指尖敲击虚拟按键发出的、细密如雨点般的“哒哒”声。全息投影悬浮在他面前，复杂的银行安保网络拓扑图如同一个旋转的、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神经中枢，其中一条代表他们侵入路径的蓝色光带，正艰难而缓慢地向前延伸，试图绕过那些代表致命陷阱的猩红节点。
“老K，c区通道清理确认？”陆凛的声音压得极低，透过耳机传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刺得沈微耳膜微痛。
“干净。红外、压力、声波，三套被动扫描全部绕过。‘夜枭’的屏蔽器效果拔群。”耳机里传来老K粗粝的回应，背景是绝对的寂静。他是队伍里的“清道夫”，此刻正像壁虎一样潜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通风管道深处，为后续撤离扫除物理障碍。
“灰烬，外围情况？”陆凛的询问转向外围警戒点。
“安全。‘清洁工’交接班，窗口期还剩三分四十五秒。巡逻无人机序列未变。”代号“灰烬”的女狙击手的声音冷得像冰河下的水流，清晰地从高处某个绝对黑暗的狙击点传来。
陆凛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扫过全息图上那条不断蠕动的蓝色光带。它正艰难地穿越一片密集的红色光点区——那代表着金库核心区域最后、也是最致命的多重激光网防御系统。“夜枭？”他点名，语气是命令式的简洁。
“最后一道防火墙……正在剥离伪装协议。”夜枭的声音带着一种高度专注下的轻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冷光下反射出微光。他的手指几乎快得模糊。“十秒……九……八……”他开始倒计时。
沈微的心脏骤然缩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冰冷的空气卡在喉咙里。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几道交织的惨绿色激光，如同悬在账本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三……二……一！屏蔽生效！激光网冻结！”夜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如释重负。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能量被瞬间抽空的蜂鸣响起。笼罩着账本的那几道象征死亡的惨绿色激光，如同被掐断了电源的霓虹灯管，骤然熄灭！防弹玻璃罩内陷入一片纯粹的、充满诱惑的黑暗！
机会！只有一瞬间！
沈微的肌肉记忆在恐惧和指令的双重驱动下瞬间爆发。她的身体像一道蓄势已久的黑色闪电，从藏身的合金墙壁后猛地弹出！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拖沓，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脚尖蹬地的刹那，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个刚刚解除死亡禁锢的玻璃罩！目标只有一个——那本近在咫尺、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鳄鱼皮账本！
冰冷的空气被她疾速掠过的身体撕裂，发出微弱的呼啸。她的瞳孔里，只剩下那本静静躺在黑暗中的册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指尖距离冰冷的玻璃罩表面只剩下最后半寸……
就在这电光石火、成败系于一发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凄厉得足以撕裂灵魂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以最大音量猛然炸响！那不再是之前任何一次触发警报的低沉嗡鸣，而是最高级别的、歇斯底里的、如同地狱丧钟被疯狂敲响的尖啸！刺耳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蛮横地灌入每个人的耳道，狠狠撞击着鼓膜和神经！整个地下空间仿佛瞬间被这恐怖的声浪填满、塞爆！
“呃！”沈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眼前一黑，冲刺的势头猛地一滞，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头顶。
“FUcK！是终极陷阱！触发式次声波叠加高频警报！我们被耍了！”夜枭的嘶吼在频道里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有人预设了独立于主系统的暗桩！我们没检测到！撤！快撤！！”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警报声的干扰而扭曲失真。
警报声中，整个金库的景象瞬间变得如同地狱的万花筒。原本熄灭的惨绿激光网再次疯狂亮起！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网格，而是像无数被激怒的毒蛇，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扭动、切割！光束在空气中拉出令人眼花缭乱、瞬息万变的致命轨迹！墙壁、天花板、地面，无数隐藏的射击孔无声地滑开，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探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警报红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更恐怖的是，那层保护着账本、坚不可摧的防弹玻璃罩，突然从内部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强光！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却无比狂暴的巨响！
整块特制的多层复合防弹玻璃，并非是被外力击碎，而是如同内部被塞入了高爆炸药，由内向外轰然炸裂！难以计数的碎片，带着子弹般的初速，如同突然炸开的钻石星辰风暴，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疯狂迸射！每一块碎片在警报红光的映照下，都像是一滴飞溅的血珠！
“趴下！！！”陆凛的咆哮在沈微耳边的耳机里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刺耳的警报！那声音里灌注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
沈微的身体在听到指令的瞬间，训练有素的肌肉记忆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前扑倒，试图蜷缩身体，将暴露面积减到最小。但人的速度，又怎能快过爆炸的冲击波和预置的弹幕？
就在她身体重心下沉、还未完全接触地面的毫厘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来！是老K！
这个沉默寡言、如同磐石般的汉子，在玻璃爆裂、弹幕泼洒而下的生死一瞬，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城墙，猛地横移一步，完全挡在了沈微与爆炸冲击波、飞溅玻璃渣以及从墙壁射击孔喷吐出的第一波子弹风暴之间！
噗！噗！噗！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肉体撕裂声几乎连成一片！沈微被老K撞得侧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惊恐地抬头，看到的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惨烈景象。
老K的身体在密集的撞击力下剧烈地颤抖着。数块边缘锋锐如刀的玻璃碎片深深嵌入他的后背、肩膀和大腿，鲜血瞬间染透了他的黑色作战服。更致命的，是至少三颗从不同角度射来的子弹，精准地咬进了他的胸腹要害！鲜血如同被打破的红色颜料桶，在他身前猛烈地喷溅出来，在警报闪烁的红光下，泼洒出大片大片的、触目惊心的暗色图案。
“呃啊——！”老K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痛吼，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却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最后的惯性，死死地挡在沈微前方，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老K！”沈微肝胆俱裂地嘶喊出声，挣扎着想爬过去。
老K猛地回头，头盔下那张布满汗水和血污的刚毅脸庞扭曲着，眼神却死死地钉在沈微脸上，充满了某种绝望的警示。他张着嘴，大股大股带着泡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涌出，染红了下巴和衣襟。
“账……账本……有……”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声音被血沫堵塞得模糊不清，每一个字都像在拉风箱，“……有……内……”后面的字被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涌出的更多鲜血彻底淹没。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内鬼”两个字，如同两道冰锥，狠狠扎进沈微的心脏！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老K！”陆凛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距离稍远，在玻璃爆裂的瞬间已敏捷地翻滚到一处合金立柱后。此刻，他亲眼目睹了老K用身体为沈微挡下致命攻击的瞬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间被狂暴的赤红淹没！他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手中大口径手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砰砰砰！精准的点射瞬间打哑了两个正在疯狂倾泻子弹的墙壁射击孔，为沈微争取到一丝极其短暂的喘息之机。
“沈微！拿账本！然后走！立刻走！！”陆凛的吼声在爆炸、枪声和刺耳警报的混响中，如同穿过风暴的雷霆，清晰地传入沈微耳中。那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决绝。他一边开枪压制，一边不顾一切地朝着沈微和老K倒下的位置冲来！子弹嗖嗖地打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溅起刺眼的火花和碎屑。
沈微被这吼声激得浑身一颤。求生的本能和陆凛话语中那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暂时压倒了目睹老K牺牲的剧痛和恐惧。她猛地抬头，视线越过老K缓缓倒下的沉重身躯，看向爆炸的中心。
那个玻璃罩连同下面沉重的合金基座，被内部爆炸彻底摧毁，只剩下一个扭曲的金属框架和满地狼藉的玻璃碎渣。那本黑色的鳄鱼皮账本，在爆炸冲击波的作用下，竟然没有被撕碎，而是被高高抛起，翻滚着，像一个被命运玩弄的黑色骰子，划过一道抛物线，朝着金库角落一个黑洞洞的、直径约半米的垂直通风井口坠落下去！
不能丢！这是老K用命换来的机会！这是他们扳倒“曼陀罗”和“V”的唯一钥匙！
一股蛮力从沈微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几乎是贴着地面爬行，完全无视了擦着头皮飞过的子弹和脚边迸溅的玻璃碎片，如同扑向猎物的母豹，朝着通风井口的方向亡命扑去！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在账本即将彻底没入黑暗井口的最后一刹那，终于触碰到了它坚硬冰冷的鳄鱼皮封面边缘！
抓住了！
然而，就在这指尖传来触感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下坠力量瞬间传来！账本沉重的分量，加上它下坠的惯性，根本不是沈微这凌空一抓能抵消的！她只感觉到指尖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过！
嗤啦！
一声轻微的、令人心碎的撕裂声。
沈微整个人因为扑救的惯性和账本下坠的拖拽，重重地摔趴在冰冷的通风井口边缘。她的手中，只死死地攥着从账本封面上撕扯下来的一角！大约只有掌心大小，边缘是撕裂的毛边，深黑色的鳄鱼皮上，还残留着几道被玻璃划破的痕迹。而那个承载着无数秘密和牺牲的账本主体，已无声无息地坠入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连一丝回响都没有传来。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沈微的心脏，比周围的枪声和警报更让她窒息。
“小心！！！”
陆凛惊骇欲绝的嘶吼如同炸雷般在她头顶响起！
沈微还沉浸在账本坠落的巨大打击和绝望中，身体的动作迟滞了一瞬。她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茫然地抬起头。
视线所及，是陆凛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英俊的脸庞。他正不顾一切地从掩体后扑出来，速度快得带出了残影，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倒映出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某个致命的威胁！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沈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陆凛瞳孔中映出的景象——一个刚刚从翻转的地板下升起的、极其隐蔽的自动枪塔！黑洞洞的多管枪口，正冷酷地旋转着，瞬间锁定了她毫无防备的后背！
陆凛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般扑到！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将还趴在井口边缘的沈微撞飞出去！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肉体撕裂声响起。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沈微被巨大的力量撞得翻滚出去好几米，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混乱的视野瞬间聚焦。
陆凛就站在她刚才趴着的位置，背对着她。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沈微的呼吸骤然停止。
陆凛的左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左半边身体的黑色作战服浸透了一大片！那颜色在闪烁的警报红光下，红得发黑，刺得沈微眼睛剧痛！子弹巨大的动能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带着灼热的金属腥气，溅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他脸上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临极限的苍白。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角、鬓边涌出，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条滴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狂暴的赤红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生理性的涣散所取代，但他看向沈微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确认——确认她安然无恙。
“凛哥！”灰烬凄厉的呼喊撕裂了混乱的战场，“夜枭！掩护！撤！快撤！b通道！快！”
哒哒哒哒——！灰烬的狙击枪声在更高处响起，节奏快得如同死神的鼓点，疯狂压制着新冒出的火力点。夜枭也从最初的震骇中回过神来，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边将几枚特制的强光震撼弹和烟雾弹狠狠砸向追击者的方向！
轰！轰！强光如同太阳在室内炸开，浓密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气味，遮蔽了视线。
“走……！”陆凛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警报和枪声淹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试图抬起还能动的右臂去拉沈微，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又是一晃，鲜血涌出的速度更快了。
沈微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指令和眼前这刺目的鲜红。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求生的本能和一种更强大的、近乎疯狂的意志力在支撑着她。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陆凛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撑住！陆凛！你给我撑住！”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凶狠。她撕开自己战术背心上备用的强效止血绷带，看也不看，凭着感觉死死地按在他左肩后那个不断涌出温热血浆的恐怖创口上！
“呃——！”巨大的压力带来的剧痛让陆凛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痛哼，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冷汗混合着血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条不断滴落。
“走！”沈微用肩膀死死顶住陆凛沉重的身体，几乎是拖着他，朝着灰烬指示的b通道方向踉跄奔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绝望和温热的鲜血之上。
身后，是地狱的交响乐——刺耳的警报，爆豆般的枪声，子弹打在金属上的尖锐撞击，夜枭投掷爆炸物的轰鸣，还有烟雾中敌人模糊而凶戾的吼叫……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死亡的大网，紧紧追咬着他们。
通道狭窄而曲折。灰烬的狙击火力如同精准的死神镰刀，在关键节点为他们清除着障碍。夜枭则像个疯子一样，不断向后投掷着各种干扰装置，用强光和噪音迟滞追兵。沈微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支撑陆凛沉重的身体和死死按住他伤口的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那温热的、不断涌出的生命之流，还有他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别睡！陆凛！看着我！别睡！”沈微的声音破碎不堪，一遍遍在他耳边嘶喊。陆凛的头无力地垂靠在她的颈窝，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喷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似乎随时会彻底合上。
“撑住……我们快到了……”沈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合着汗水、血水和灰尘，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上延伸的金属旋梯。梯子的尽头，是一扇半开的厚重安全门，门外是深沉的苏黎世夜空。一架预先准备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直升机，如同暗夜的幽灵，悬停在门外不远处的低空，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发出巨大的轰鸣，吹得沈微几乎站立不稳。
灰烬和夜枭率先冲了上去，占据了机舱门两侧的有利位置，火力全开，压制着从通道深处追来的零星敌人。
沈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连拖带拽，将已经半昏迷的陆凛推上了旋梯。灰烬和夜枭立刻伸手，合力将陆凛沉重的身体拉进了机舱。
“快！”灰烬对着沈微大吼，同时将一串密集的子弹射向追近的敌人。
沈微手脚并用地爬上旋梯，几乎是跌进了机舱。沉重的舱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隔绝了外面混乱的枪声和刺耳的警报。
机舱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幽幽冷光。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沈微甚至来不及喘口气，连滚带爬地扑到机舱地板上躺着的陆凛身边。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左肩处的伤口在刚才的拖拽中似乎被再次撕裂，鲜血已经浸透了沈微之前按上去的绷带，还在不断向外渗出，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滩刺目的暗红。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颤音，胸膛的起伏越来越不明显。
“止血带！强效凝血酶！快！快啊！”沈微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朝着灰烬和夜枭嘶喊，双手却丝毫不敢离开陆凛的伤口，用尽全力死死按压着，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也压进去堵住那个不断流失的窟窿。
灰烬迅速翻出急救包，动作快得带风。夜枭则扑到驾驶位，猛地推动操纵杆。直升机发出一声咆哮，剧烈地倾斜着机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上蹿升，迅速脱离下方那片混乱的战场和闪烁的警灯。
机舱在剧烈的机动中颠簸摇晃。沈微的身体被惯性甩得撞在冰冷的舱壁上，但她死死按在陆凛伤口上的手却纹丝不动。灰烬跪在另一边，用战术匕首割开陆凛肩部浸透鲜血的作战服，露出那个血肉模糊的创口。子弹撕裂的皮肉翻卷着，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灰烬麻利地将一条宽厚的止血带绕过陆凛腋下，在伤口上方死死勒紧！同时将一支强效凝血酶注射剂，猛地扎进伤口周围的肌肉！
“呃——！”剧烈的疼痛让深度昏迷中的陆凛身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陆凛！陆凛！看着我！别睡！求你……别睡……”沈微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腾出一只手，慌乱地捧住陆凛冰冷的脸颊，试图拂去他脸上的冷汗和血污。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混入那刺目的血迹中。
陆凛沉重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涣散而失焦，蒙着一层濒死的灰翳。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动着，在昏暗摇晃的机舱灯光下，好一会儿才终于聚焦在沈微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带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沈微连忙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冰冷的唇边，屏住了呼吸。
“……你……”一个破碎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唇间逸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在！陆凛！我在！”沈微紧紧抓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那手指冰冷得吓人。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冰冷的手掌上，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陆凛涣散的瞳孔里，似乎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微，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刻骨的恐惧。他那只被沈微紧紧握住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抬起了几厘米。沾满鲜血和灰尘的指尖，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温柔和眷恋，轻轻地、颤抖地抚过沈微湿漉漉的、冰凉的脸颊。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承受着千钧之重。指尖的触感冰冷而粗糙，带着血痂的凝滞感，在她颤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温热的、由血与泪混合的湿痕。
“……没……事……就……好……”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艰难而痛苦的喘息。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那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抚摸着沈微脸颊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机舱地板上。
“陆凛——！！！”
沈微凄厉的尖叫如同濒死孤雁的哀鸣，瞬间撕裂了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在狭小、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机舱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