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王兴致恹恹,一直没什么波动的表情。
一直到唐山长老离开走远,他才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丝骇人的气息。
灵王偏头,拽着他的胳膊将这小子从身后揪出,气势汹汹地一路拉进面前的寝殿。
他关上了门,将南宫耀随意丢到地上。
南宫耀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眼神质问着灵王。
突然发现,他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根细长的鞭条,被他紧紧捏在手中。
南宫耀看得腿直发抖,他赶紧直起身子,试探着唤他一句:“灵王哥哥?”
“啪——”地一声,灵王将鞭子打到了他身边的地板上,又十分丧气地将其扔到他的身上。
南宫耀睁开眼睛,小心地拿过鞭条,几乎是恭敬地捧着。
跪着向他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仿佛怕他的巴掌能甩到自己脸上,跪了几步他便愧悟几分,他将鞭子呈给灵王,嘴里软声道:“耀儿错了,耀儿错了,耀儿没有应哥哥,求哥哥原谅耀儿。”
灵王拿起鞭条,对他抬起了眉,冷怒道:“你该叫我什么?”
“灵王,”他颤抖着嘴唇,战战兢兢地说:“属下有错,求灵王宽恕。”
他端详着、摸着手里的长鞭,低头像是窃窃私语:“我应该怎么管教你,才能对得起父王?你告诉我,你教教我?”
灵王抬起脸来,领略着南宫耀脸上的恐惧神情,这小子眼中泛不了半点泪花,即使他这一鞭子真要打在他身上,他估摸着南宫耀都不会哭出一声来。
南宫耀的心中却是担心极了。他惴惴不安地看着灵王,屋内外陡然抬起的灯光下,哥哥和光站在一处。
他穿得单薄,脖子上似乎泛着点点血迹,拿着鞭子的手上也有,或许胳膊和其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有。
他抿抿嘴,将头抬起来,看着他颇显志毅地问:“他们是谁?”
灵王挑挑眉,“他们?”
“今夜是谁闯的灵殿?”
灵王揭开唇道:“不一样的家伙。”
南宫耀的脸上全是困惑,想要再追问什么,可他看到灵王的手又开始转动着鞭条,他慌地沉下头去,小声地表着忠心:“不管是谁,我都会找他们算账。”
然而灵王并未回他,反而转了话题,颇有兴致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拍着他的脑袋问:“你告诉我,你在人界,都遇见了谁?”
南宫耀的心里似乎有一团乱麻,他不知道灵王话里究竟是何指意。
他选择摇摇头。
不想说。
灵王挥手灭了门口几盏灯,接着屋内暖亮的光顿时抬起,好闻的安神香徐徐燃起。
他的脸上呈着暖洋洋的光,他的背后昏暗几分,他居高临下地对他说:“去外面跪着。”
南宫耀跪着,门却开着。他低头却无法将自己埋在暗处。
他听到屋内灵王在不断翻书的声音,时不时地四处走动的声音,甚至是不小的风吹得烛火摇曳的声音。他仿佛都听得到。他的心里静不下来。
南宫耀不知跪了多久,反正屋里的灯未全灭下去。他知道哥哥的火气也没下去。
“这么晚了,还给我送茶,一个个的不知道在侍奉谁,把世界都过颠倒得了!”
南宫耀闷不吭声地看着侍卫全被他轰出来,垂头丧气的人估计待会儿就要轮到自己了。
果不其然,屋内的灯熄了一盏又一盏,灵王的步子止不住地在屋内踱步。
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吹灭那些烛灯。
终于停了。
“还不滚进来!”
南宫耀这才摸着跪麻了的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身。
进了内室,他却死死贴在门框上。老远地看着他,不停地绞着手,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怕?”灵王坐在床上瞪他,恶狠狠地说:“你还知道怕?”
南宫耀踢了几步路,朝里头走了进去,越走他的脑袋却越沉,不再敢与灵王对视。
他走到软毯上,扑通一下又跪了。
“还挺会挑地方,”灵王道:“你给我起来,让你跪了吗?”
他只得又慢悠悠地起身,瘪着嘴,酝酿着视线犹犹豫豫地探看过去。
灵王在瞪自己。
南宫耀忽地收回视线,嘴里忙不迭地弱弱一句:“我错了。”
灵王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南宫耀不解地抬头,他看到灵王摇了摇头。
“去年你得罪了空域城城主,把人家小儿子揍得几个月下不来床,前年你跑到魂界,结果魂王第二天就派人来告诉我,你把人家大臣牙给拔了,好像也是前年吧,你去了一趟以后,魔界突然就定了规矩,此前本就少与我界来往,现在还在边界增设了棘林。耀儿这些都是小事,你知道我真正担心你的是什么吗?”
南宫耀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世上还有一种人,非生非死,凶残无比……”
灵王还没说完,他便点头接过话道:“非生非死,凶残无比,诡计狡诈,无恶不作,冷若冰霜,最擅长的事就是蛊惑人心,我记得,哥哥,是腐灵。”
灵王愣了愣,还是南宫耀提醒了一句“怎么了”,他才顿顿地说着:“是,就是这样,哥哥不会害你的,但是哥哥觉得别人可不会对你这么好。”
南宫耀不太明白,请他继续解释。
“耀儿你不肯告诉我你在人界遇到了谁,可我却能感受到你的身上灵息的变化,你身上有腐灵的气息。会不会有人已经蛊惑了你,但你却不自知呢?”
南宫耀的脑中轰地一下炸开了,万千的思绪在向外翻涌,率先想到的一条却被他坚定地抹杀了。
他摇摇头,对灵王说:“哥哥,真没人蛊惑我,我在人界也没有遇到什么奇怪之人,都是些最普通的凡灵,连一点法术都不会的。”
灵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过去几时,这小子对那人的态度居然就改观许多,这不是被蛊惑了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放软了些口气问他:“那你告诉我,你在人界来回地折腾,究竟所为何事?”
南宫耀低下了头。
第一次是因为要帮翟月从坏人手里把宠物救回来,第二次是因为翟月发了疯地囚在他身上。
他都忍不住动用法力。
灯火又暗了两盏,似乎在催促着他出声。
“哥哥,我们灵界许久没有热闹的节日了。”他的语气像被封在罐中,费尽艰难才掏出来一句。
“我在灵界既不能撒了欢地玩,也分不清旁人对我是否衷心,我成日坐在殿里,偶尔去到发生了暴乱的地方,去平定纷争。感受着没有感情的人来回地进出我的南宫,死气沉沉地不知是在敷衍我,还是在为他们看似效忠下的不忠做掩护。如果我不是小灵王,我知道谁都用不着哄我,可偏偏我是,所以平白无故的,我并不觉得十分开心。”
灵王叹了口气,将他唤到跟前,他的头靠在南宫耀的身上,一只手从他的背后伸过,抓在他另一边的手腕上,像一个十分劳累的老人,将全身的力气都倚了上去。
他轻轻点在他的腕部,语气欣慰:“我们耀儿,开始长大了呢。”
“长大了就是要遇到这些事情的。你不开心,哥哥也不开心,但是哥哥很开心,你能把一切都做到这样好。或许你天生有一身火热的灵魂,才对那些阴暗潮湿的人和事耿耿于怀,这是你与生俱来的特质,君王本该如此。只不过,你不应该用别人对待你的态度来束缚自己,你要知道,我们的灵息,向来只有上位者能传递给下位者的。”
“所以任何人,不论他们在想什么,谁都不敢忤逆你。”
灵王的话一字一句窜入他的脑中,或许只有哥哥才能及时叫他迷途知返吧。
他点点头,不再纠结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但是,耀儿,邱明嫣的这杯茶,你还是要去喝一喝的。”
灵王的话一出,南宫耀瞬间弹开,一连退步好几米远。
他闪烁着恐慌的神情,鼓着脸说:“我不是故意救他女儿的,他女儿干嘛非得喜欢我?”
灵王挑眉问他:“这么说,你是因为知道了邱明嫣是唐山长老的女儿,所以你才不喜欢她,而不是因为你觉得邱明嫣她不好,不漂亮或者性格不好什么的,才不喜欢她?”
“我……”南宫耀有些糊涂,便也稀里糊涂地说了:“那丫头也不是不漂亮,就是我觉得吧,她怪怪的,哪有人因为别人救了她一次,就能喜欢上别人的啊?哥哥啊,你别被唐老头给骗了,这父女俩一个讨厌我一个喜欢我,这,这对吗?”
又熄了几盏灯,只剩下内室里的烛火尚且焦灼。
“本王不想听你说那么多,”他摆摆手,他起身走到书桌前,随意拿了一本古经,翻了几页,无情地回他:“总之,你造的火,你现在已经大了,可以学着自己先灭灭看了。”
“我造,我也没造什么火啊,那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点,有我大吗?没我大的我不喜欢。”他赌气般说。
“呦,”灵王放下书,在脑子里微微计算起来,须臾才道:“这唐山长老是晚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虽然邱明嫣的年纪是比你大得多,但你知道的,我们只论灵力不论别的,这么一来,你也可以叫人一声‘邱妹妹’、‘邱师妹’什么的,想来人家也不会在意。”
“可是我在意啊,”他上前几步,坐在台阶上把手拉在灵王的胳膊上,晃了晃,委委屈屈地说:“我才多大啊,哥哥难道就要把我许给旁人了吗?”
灵王被他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把他拉坐到自己身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耀儿,也不知你是被谁教的,怎么男女关系上还弄不明白了,我是该好好提点一下你身边的人,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引导了你?”
南宫耀瘪了嘴,他当然知道,但他只想跟着哥哥。哥哥让他去见别人,不就是不要他了,把他许给唐山派了吗?
“好了,耀儿,夜已深了,本王不想和你再讨论这些,你先回去吧。”
灵王将桌上的烛灯熄灭,起身往床边走去,南宫耀走上去接过他脱下的一件长衫,捧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等到灵王舒坦躺在床上,一道阴影又突然自上而下地打来。
借助昏暗的灯光,灵王惊恐地看着他。只见南宫耀的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眉间写川字,脸鼓鼓的,嘴巴也撅得老高。
瞧这模样高兴的。
灵王觉得要再不出声叫他,这小子恐怕会在他床头得守一宿了。
“耀儿,”
“本王要睡了。”
南宫耀一怔,还是不言语。
也不动。
就死磕。
“唉,”灵王侧了个身子,头枕在胳膊上,背向南宫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真的累了。”
南宫耀闻言眨了两下眼,嘴巴瘪了下去,还是不开口。
灵王悠悠来了句:“你想求着我让你去唐山学习一下采茶技艺吗?”
这可戳到痛处了。
南宫耀拱了拱鼻子,气得快原地爆炸:“我不去!”
见他终于开口,灵王顺势:“唐山的茶不错,我爱喝。”
“我不爱。”
“唐山的茶不错,品种也多,你下回可以一起去尝尝。”
“不尝。”
“是好茶。”
“不好。”
“唐山的茶不好,那究竟何处的茶才对你味呢,嗯?耀儿。”他转了转身子,脸对着上方宽大的帷幔。
“全天下什么好喝的茶没有,哥哥要喝什么茶,耀儿马上飞奔了去买。雨前雨后干的软的长的小的红的绿的甚至黑的,什么样的都有。对了,人界的龙井就不错,耀儿知道哪家最好,我明天一早就给哥哥买回来。”
“好好,”听到这小子终于巴拉巴拉地说话,灵王总算放下心来,调整睡姿继续平躺着面视前方,“都行,”他有些有气无力地抬着眼皮。
“只要耀儿别继续生着闷气,我喝什么都行。”
南宫耀替灵王掖了被子,眼里笑眯眯的。
“对了,我最近闭关,会有一段时日不见人,你也甭来向我问安。”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哥哥?”
“我出关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你可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不敢不敢,那灵王哥哥好生歇息,臣弟告退。”
南宫耀替灵王熄了最后几盏灯,看了一眼正熏香的衣服,最后轻轻关上了门。
院子里几只聒噪的虫,他还借着天上冷白的光,仔仔细细地顺手捉走了。
沿着一路的青石墙面,灵王宫里的每一面墙都有人定期来维护,因此上面的每块砖石都完整得没有一处裂纹。
石墙在泛白的微光照射下,流动的光影使之如琉璃般清冷。
南宫耀缩着头恨不得贴着墙根走。
只因子时须臾的灵殿确实寒凉无比。
走啊走,吧嗒的脚步声似乎来自他的身后,张牙舞爪的怪物仿佛就在他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两道高高堆砌数米的如长袖的冷白墙壁之下,看不清的白色浓雾在袖中腾升,其中缓步挪着一位时不时打着寒战的人。
偶有夜莺啼鸣几声,逼仄重叠地响彻其中,寒栗鼓颔。
不远处两道暖黄色的光亮交融,很快又分开,接着向后走远。
他在人间学到了一招御寒术。那是一位被冻伤的老者,在冰天雪地中乞食,因为不知道该往哪儿去,那个老者时不时抬头张望,但很快又低着头大步快走。
于是学着记忆中的人将脑袋压得尽可能低,双手抱着叠收在衣袖中,脚上的步子更快。
又闷头走。
石墙的尽头有片飘渺的雾气,南宫耀走进雾中,又走出,接着又走进。
穿过一片花园,才好了很多。随手打了几个蚊子,又翻了几个墙头,玩性大发,借着月光捉了几只蛐蛐,然后又放了。
南宫耀才最终从灵王殿里出来。
等回到自己住所时,南宫耀的模样已经可怜极了。
睫毛上头发上都挂着寒露,小脸在暖灯的照射下泛起了红晕,与醉酒时的状态不同,被冻后的脸刚沾到热水有种酥麻的痛。
“阿嚏——”缩在桶里的他尽管已经觉得活了过来,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久他才舒展下来。
“咔”地一声,不知哪儿来的风把窗子吹开了,一道冷风直接拍他脑门上。
他极其不悦地皱紧了眉头。
脑子清醒了些,身子又犯懒,往水里又缩了缩。
“嚯,”巴适。
也不知就这样舒服了多久,水温也堪堪要和室温齐平,南宫耀才突然半梦半醒地惊呼一声:“我的玉佩!”
他无奈的揉着眉心,水都快凉了,他只得站起来。
只顾着自己的事了,离开人界的时候,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冷风又一次拍打在脸上,南宫耀这次才被抽醒——
“呆瓜惇!”
金鸡报晓,全界难得的和谐,统一突破天际的黎明。
他一拍脑门,立马从水里跳出来,胡乱穿了几件衣服,随手绑了个头发,飞快地穿上刚风干的鞋袜便出门了。
他一如既往地不从大门溜出去,而是趁着守卫放松警惕的时候,翻身从城墙上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