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余热还在胃里翻腾,辛辣和油腻混合着,让纪怜淮感觉胃里有点顶。
包厢门一开,裹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赶紧捂住嘴,脸上有点发热。导演还在里面拉着几个主演复盘今天的“惊险特效”,声音洪亮。
“老纪,我今晚不回公寓了,”王越泽捏着嗡嗡震动的手机,急匆匆从人群里挤过来,“家里有点急事,我妈刚打电话,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郁尧正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闻言动作一顿,看向王越泽。
纪怜淮连忙问道:“阿姨怎么了?”她面上的急色不比王越泽少。
“是我爸,老毛病了,你也知道。今天下棋赢了,一高兴多喝了杯,我妈一个人搬不动他,我得回去看看。”王越泽说着立马召唤自己的车过来,一边叮嘱道,“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啊,现在不比以前……
“知道了知道了王阿妈,你快走吧,叔叔还等你拯救呢。”纪怜淮立刻摆手,胃里那点不适稍微压下去了点,“别管我们了,快走快走!路上小心!”
“行,那我走了啊,”王越泽点点头,又看向郁尧,“郁老师,能麻烦你送送她吗?最近事儿太多,我有点不放心。”
“好,开车慢点。”郁尧言简意赅,自然接下。
王越泽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跑,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夜和霓虹交织的街口。
热闹的包厢像是被抽掉了一部分声音源,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还在高谈阔论。郁尧已经穿好了外套,深色的面料衬得他下颌线更加利落。他侧身看向纪怜淮,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依旧清晰:“走吧。”
纪怜淮看着外面有一搭没一搭飘着的几点雨丝,再摸摸自己吃得滚圆的肚子,那股被火锅热气蒸腾出来的饱胀感又翻上来。
“好,”一开口被自己呛了下,她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我不太想坐车,反正这里也不远,咱们散散步、消消食,怎样?”
郁尧没说话,浅淡的眸子看着她。几秒钟的沉默,只有包厢里传来的模糊谈笑声和窗外的雨声。就在纪怜淮以为他在思考路线和位置时,他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打了招呼,又应对一番同事们的好意,便径直向外走去。
到了门口,郁尧脚步没停,身体却微微侧开,一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冷风和几点细雨瞬间涌入,他站在门边,侧影被门外的霓虹光线勾勒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浅淡的眼睛,穿透雨幕看了过来。
意思不言而喻。
大概是吃饱了食困,脑袋晕晕的,纪怜淮没忍住走过去挑挑眉调侃道:“郁老师很有绅士风度嘛。”
走出喧嚣温暖的火锅店,清冷的夜风吹起落地的雨意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潮湿和微尘的味道。纪怜淮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外套裹紧了些。
而郁尧神奇般拿出把黑伞撑开,伞骨结实,伞面宽大,俨然就是下午王越泽拿来的那把。
“咦,你从哪变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纪怜淮好奇不已。
“走的时候就拿着了。”
她退后一点,将他全身打量一遍,笑道:“黑色风衣啊,怪不得。是你太高了。”
“太高了……不好么?”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这个分人吧,你的话挺好的。”
郁尧眨巴眨巴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走着走着那柄大伞悄悄向她这边倾斜,无声地将她纳入伞下干燥的空间。
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但伞下的空间终究有限。纪怜淮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尽管此时没什么雨,这把伞也足够罩住她们二人。但既然如此,其实也没什么打伞的必要不是吗?
此刻她清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冷冽气息,混杂着一点点火锅店带出来的烟火气,奇异地中和了雨夜的湿寒。
她决定不和他说。
人行道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路边店铺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像流淌的星河。行人不多,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唰唰”的声响。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先开口。沉默在雨声和脚步声中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纪怜淮低着头,看着自己湿了一小圈的鞋尖在水洼里踩出小小的涟漪,大脑放空一样,什么也不想。
“还疼么?”郁尧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
纪怜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舌尖的伤口。“你再问晚一点都要全好了,”她笑着回答,舌尖下意识顶了顶上颚,“话说你那药膏挺管用的,凉凉的,你不提我都忘了还有擦伤。”她顿了顿,侧头看他,“那到底是什么?”
“算是祖传的方子吧”郁尧目视前方,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种草,晒干了揉碎加进药膏里,能止血止痛。”
“祖传?你家人是学医的?”
郁尧顿了顿道:“不是,他们经常出去找东西,有时候擦伤什么的在所难免。”
走过一个路口,红灯亮起。两人停在斑马线前。旁边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洒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方温暖的光斑。店里传出轻柔的音乐声。
“听起来很厉害,难道是探险者?考古学家?”
“我也不知道……”郁尧难得地出现了困惑的表情,“八岁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们。”
纪怜淮敏感地察觉出什么,但就这么让话题停止在这里会更尴尬。她小心翼翼地岔开:“哎,这家便利店好像新出了个草莓奶油泡芙!”店门头的ar广告牌里,粉白相间的泡芙拍得极其诱人,蓬松酥脆的外皮,挤得满满的奶油馅,点缀着鲜红的草莓粒,“看起来很甜的样子。”
郁尧没立刻接话,低头直直看着她,片刻后:“其实没关系的,他们并没有抛弃我,只是死了。”
绿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