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中那红衣新娘诡异的笑容,像是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一直浇到脚底。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八方斋,砰地一声撞开店门,几乎是扑了进去。
“掌柜的!王掌柜!”我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王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对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仔细看着。听到我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平静。
“回来了?”他放下放大镜,“脸色这么难看,看来是见着了?”
“见着了?我何止是见着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把下午的经历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从眼角渗出的黑血,到看见外卖小哥背上的伥鬼,再到巷子里用铃铛震碎吊死鬼,最后是积水里那冲我笑的红衣新娘倒影……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那铃铛又是什么鬼东西?!”
王掌柜默默地听我说完,没有插话。等我说完了,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九,看来有些事,是瞒不住你了。”
他的语气异常严肃,“你猜得没错,这个世界,并非只有我们活人看到的这一面。阴阳两界,自古并存,只是界限分明。而我们这八方斋,恰好处在一个阴阳交界的薄弱点上。至于你……”他指了指我的眼睛,“昨晚的仪式,虽是强行为之,却也让你意外开启了阴阳眼。你能看见那些‘东西’,并非你精神失常,而是你真的能看见了。”
阴阳眼……我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王掌柜确认,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那……那红衣新娘……”
“她恐怕是盯上你了。”王掌柜皱起眉头,“昨晚你握住渡魂铃,又沾染了血阵的气息,对她这类新死的、怨气重的阴魂来说,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渡魂铃在,寻常的孤魂野鬼近不了你的身。”
渡魂铃……他终于说出了这铃铛的名字。
“但这还不够。”王掌柜话锋一转,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小九,今晚,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转身走向后院,我不明所以,只能跟上。后院还是那个破败的样子,杂草丛生,唯一的不同是,王掌柜径直走到了院子角落那口早已干涸、平时被一块大石板盖着的枯井旁。
“掌柜的,这……”
王掌柜没说话,只是示意我帮忙,两人合力将沉重的石板挪开。一股比地下室更加阴冷、带着浓浓腐朽气息的黑风从井口猛地窜了出来,吹得人睁不开眼。井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通往哪儿的?”我心惊胆战地问。
“黄泉路。”王掌柜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只有在子时三刻,阴气最盛之时,通过特定的仪式,才能短暂打开这里的通道。”
黄泉路?!传说中人死后魂魄必经之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掌柜不再解释,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质地奇特的纸片递给我。“拿着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老式的当票!纸张如同浸过桐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上面用朱砂写着弯弯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借着屋檐下昏暗的灯笼光,我勉强辨认出几个关键信息:
【黄泉当铺】
【抵押物:判官笔(残)】
【赎回凭证:丙寅年阳寿一纪】
【取赎时限:今夜子时】
判官笔?!那不是神话传说里判官用来勾画生死的笔吗?居然真的存在?而且还被抵押在了这所谓的“黄泉当铺”?更让我心惊的是,赎回的代价竟然是“丙寅年阳寿一纪”!一纪是十二年,丙寅年……那不是王掌柜的属相年份吗?!
“掌柜的,这……”
“别问那么多!”王掌柜打断我,语气急促,“这判官笔对我很重要,必须在今晚子时取回!我阳寿将近,无法亲自踏入黄泉,只能靠你。这渡魂铃认了你,你的身上又有我的气息和阴阳眼的印记,只有你能拿着这张当票,穿过这条路,去黄泉当铺把笔取回来!”
看着王掌柜那双充满血丝、带着恳求和决绝的眼睛,我无法拒绝。虽然害怕得要死,但想到他多年的收养之恩,想到这可能关系到他的性命,我一咬牙,点了点头。
子时三刻很快到了。王掌柜拿出几张画着符咒的黄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符纸点燃,投入井中。井底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旋转,形成一个散发着幽光的漩涡,阴风呼啸,如同鬼哭。
“去吧!记住,沿着黄泉路一直走,过了三途河,找到黄泉当铺,用当票换回笔就立刻回来!不要跟任何人交谈,不要回头!”王掌柜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整个人天旋地转,瞬间被吸入了井底的黑暗漩涡之中。失重感、挤压感、刺骨的寒意同时袭来,耳边是无数混乱的呓语和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脚下一空,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松软的、散发着淡淡土腥气的地面上。
我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永远处于黄昏的世界,天空是灰蒙蒙的铅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一条望不到头的土黄色小路蜿蜒向前,路两旁盛开着大片大片妖异的红色花朵,如同鲜血铺就的地毯。路上,影影绰绰地有许多半透明的人影,麻木地、缓慢地向前走着,对我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这里……就是黄泉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绝望的死寂和阴冷。我紧了紧怀里的渡魂铃和那张黄泉当票,按照王掌柜的嘱咐,低着头,顺着黄泉路向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水流湍急的大河。河水漆黑如墨,翻滚着浑浊的泡沫,隐约能听到水底传来无数痛苦的呻吟和哀嚎,让人不寒而栗。河面上飘荡着浓浓的白雾。
三途河!
河边有一个简陋的渡口,一条破旧的乌篷船静静地停靠着。船头站着一个穿着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篙。
我走上前去,想请他渡我过河。那摆渡人缓缓转过身,我这才看清,他的斗笠压得极低,阴影之下……竟然空无一物!没有脸!
他(或者说它)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枯瘦如柴、如同鸡爪般的手。
这是……要买路钱?我身上哪有什么阴间的货币?我试着掏出几张人民币递过去,那摆渡人毫无反应,只是那只手依旧固执地伸着。
怎么办?难道要困在这里?
情急之下,我握紧了怀里的渡魂铃。或许是感应到了我的困境,渡魂铃突然发出一阵温和的嗡鸣,表面泛起一层柔和的银光。我福至心灵,将铃铛举起,对着那漆黑的三途河水。
奇迹发生了!
渡魂铃的银光投射在水面上,原本汹涌的河水竟然在银光笼罩下变得平静,并且快速凝结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冰晶小舟!小舟无声无息地漂浮在水面,稳稳当当。
渡魂铃……竟然能化舟渡河!
我顾不上惊讶,也顾不上看那无面摆渡人是什么反应,赶紧踏上铃铛化作的小舟。小舟自动向前漂去,速度不快但很平稳。四周的河水中,仿佛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耳边的哀嚎声更加清晰,但我身处银光小舟之中,那些阴冷和怨毒似乎都无法靠近。
过了河,小舟重新化作铃铛回到我手中。对岸的景象更加荒凉,在一片迷雾笼罩的平原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古旧的、门楣上挂着“黄泉当铺”牌匾的小房子。
我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当铺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高高的柜台,后面影影绰绰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我学着王掌柜的样子,将那张黄泉当票放在柜台上。
柜台后的身影沉默地拿起当票,似乎确认了一下,然后从后面拿出一支笔,放在了柜台上。
那支笔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入手冰冷沉重,笔杆上刻满了细密复杂的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和……淡淡的血腥味?
我拿起笔,正要道谢离开,目光却无意中落在了笔尖上。
那乌黑坚硬的笔尖上,竟然沾染着几滴尚未干涸的、颜色鲜红刺目的……血迹!
新鲜的血迹?!
这判官笔……刚刚用过?用它写了什么?又是在谁的身上用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到了天灵盖。我握着这支沾着新鲜血迹的判官笔,站在阴森诡异的黄泉当铺里,只觉得这趟黄泉路之行,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凶险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