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周身骤然一凉,神识被牵引着陷入一片混沌,像被突然丢尽了云里忽高忽低、朦朦胧胧。
眼前像蒙了一层白雾一样看不清楚。
隐约间好像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随着神识下压,那种味道也越来越熟悉。
沈晚宁猛然回神,是战场上的硝烟味。
是她致死都不曾忘记的味道。
眼前的白雾渐渐变得清晰,她这才看清围绕在眼前的不是白雾,而是硝烟燃起的白烟。
忽然箭矢如雨般落下,她还没反应过来躲避剪头就穿过她的身体往后去了。
心脏好像暂停了一瞬,想象中的痛感并未传来,反而身后传出刀剑抵挡的声音。
沈晚宁有些惊诧的回头就看见自己被绑在木桩上,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仅仅一瞬间就染红了脚下的黑土。
自己的脸开始变得扭曲、痛苦、绝望。
身后无数的人影从自己身体里穿过朝那个方向飞奔,鲜活的生命力从眼前流失,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渐渐下沉。
即便不用看她也知道,那种痛苦是撕心裂肺的,被混沌的意识裹挟着失去了所有的空气。
可是为什么?
她明明身处乱局中央,如今却像一个看客一般目睹全程。
这难道就是俗话说的灵魂出窍?
耳边的嗡鸣声渐渐变大,大到仿佛要将她的耳膜震破,沈晚宁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战鼓萧瑟的声响,一下一下有力敲击着。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的像是有什么人专门在她的耳边击打。
不,是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在胸腔中四处乱窜,叫嚣着想要跳出来,身体如同被钉子钉在地上了一样,浑身动弹不得。
刺骨的痛意从小臂渐渐弥漫全身。
眼前猛然坠入了一片黑暗,再睁开眼时沈晚宁看到的是自己的尸体。
一具浑身血气,瘦骨嶙峋的尸体。
远处高墙上的身影早已不见,自己也并非身处战争中,入目是一片熟悉的景色,是晚香阁。
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尸骨难不成还被送回了平阳王府不成?
沈晚宁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一个人跪坐在自己的尸体面前,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泪水从他的下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沈晚宁愣了一下,那……是谢瑜。
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往日的孤傲骄矜早已不复存在,眼下乌青、浑身浮肿、连胡茬都长出来了不少,身体邋遢的几日未曾休憩。
愣愣的坐在她的尸体前,眼眶早已哭得红肿,嘴里来来回回只呢喃着三个字:
“对不起……”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如此心痛?
难道不是他亲手射杀吗,现在这个样子是在装给谁看?
一种难言的无力感和悲痛瞬间席卷全身,沈晚宁有气无力的扯了扯嘴角。
脑中像是被一只手攥着让她根本无力去思考到底是为何,无数的疑虑被人硬生生地捏作一团,混乱不堪。
眼前一阵阵发白,沈晚宁感觉自己好像被卸了力气一样飘在空中。
血腥味扑面而来,带着夹杂在其中的呕恶、酸臭,沈晚宁从未闻过如此令人嫌恶的味道,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潮湿和粘腻,一场猩红的血雨将这些气味混在一起,不断糅合、发酵。
谢瑜睁着猩红的眼睛立在牢笼中央,目光中满是无法抑制的厌恶。
如此阴冷暴戾的一面只在他审问嫌犯的时候出现过。
牢架上的人早已奄奄一息,要死不死的挂着。
骇人的伤口在身上留下无数的伤疤,长发被一桶凉水浇头而下,糊了一脸苍白。
浑身上下皮肉破绽,鲜血淌地并不厉害,经此更是一滴一滴地往外渗透,无数个伤口都在往下滴血,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更久一些。
那并不是干净的凉水,倾泻而下时一股糜烂与腐尸的恶臭喷涌而出。
那人忽然侧目,沈晚宁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脸。
是江依。
视线突然变窄,身体一瞬间坠入空云,失重感毫无征兆的席卷全身,谢瑜猛然睁眼,身体控制不住的坐了起来。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不受控制的抚上自己的心脏,立马咚咚咚跳的厉害。
脸上早已一片冰凉。
他……哭了……?
谢瑜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又看向身边睡得正熟的人,他怎么会梦见沈晚宁死了呢?
那种钻心的痛苦他从未感觉过,
这不对!
他既然还活着,沈晚宁怎么可能会死!?
可那种悔恨和痛苦就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久久挥之不去,纵使他沉着冷静多年,也不得不怀疑。
太真了,真的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而且,江依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地牢里?
而且看自己的样子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自己才会对她处以极刑。
可他不是那种以权谋私的人……
除非……她伤害了自己的家人……
是……沈晚宁。
谢瑜不受控制的就要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随后又感觉不对。
那只是依稀破碎的梦境,未必能够证明他的推测,而且江依已经死了,梦中的场景绝对不会重现。
可若是江依没死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他脑中重构。
身边熟睡的人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沈晚宁说这句话的情形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
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身边人还在熟睡。
可那十分骇人的场景就像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不住的重现,再次上演。
她很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也看见了江依胸口横贯的箭矢。
和她的一摸一样。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箭毙命的紧迫感和已知的恐惧。
只是位置稍微错了一两毫米,能够让她不那么早的死去又能体会万箭穿心的痛苦。
谢瑜下手向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竟然也会如此让一个人痛不欲生。
尸体前的伤心欲绝骤然灌入脑中,
他总不会……在为自己报仇吧?
可出箭的人是他自己,她看的分明。
还能是因为什么?
自己总不会看错了吧……?
身边的人突然起身沈晚宁立马回收自己所有的思绪闭眼装睡,争取不让身边人感觉到自己的异常。
他起身,坐了一会儿又重新躺下了。
好半晌没有发出动静,沈晚宁舒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碎片化的梦境,但至少她知道了,这一战,是谢瑜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