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的暮春,柴桑的雨总是缠缠绵绵。刘备坐在孙尚香的妆镜前,看着她用一支银簪将青丝绾成堕马髻。镜中的自己,鬓角的白发似乎被脂粉气熏得淡了些,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在看什么?”孙尚香转过头,鬓边的珍珠流苏扫过刘备的手背,带着微凉的香。她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是按刘备说的“荆州样式”裁的。
刘备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腕间的玉镯:“在看我的郡主,比这柴桑的春色还好看。”
孙尚香“嗤”地笑出声,抽回手往他鬓边插了朵珠花:“老没正经。”话虽嗔怪,嘴角却扬着笑意。自甘露寺定亲后,她便把驿馆的偏院改成了新房,窗上糊着荆州来的桃花笺,案上摆着刘备从西川带来的青铜灯,连伺候的丫鬟都一半是江东旧人,一半是赵云从荆州带来的侍婢。
这些日子,刘备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借荆州”的。每日清晨,他陪着孙尚香在院里打拳——郡主的双剑舞得如梨花纷飞,他便用一柄桃木剑陪着拆招;午后,两人坐在廊下翻话本,孙尚香爱听他讲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他便缠着听江东的“孙策酣斗太史慈”;到了夜里,丫鬟们奉上荆州的米糕、江东的酥糖,两人对着月光小酌,连长江的涛声都成了助兴的乐声。
“主公,”赵云掀帘进来时,见刘备正帮孙尚香剥橘子,案上的军报堆得老高,却连封都没拆,“荆州送来急报,曹操在许昌练兵,似有南征之意。”
刘备捏着橘子的手一顿,随即笑道:“有云长、翼德在,怕什么?”他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孙尚香,“来,尝尝这个,是从桂阳运来的蜜橘。”
赵云望着主公眼中的柔情,心里暗暗着急。他从袖中取出诸葛亮的锦囊,上次在甘露寺,正是这锦囊帮主公化解了刀斧手之险。此刻锦囊又鼓了起来,显然是军师有了新的吩咐。
夜深人静时,刘备已睡熟。孙尚香却悄悄起身,对着烛火翻看那些未拆的军报。当看到“夏侯惇率三万兵屯新野”时,她眉头紧锁——新野离荆州不过百里,曹操这是想趁机偷袭。
她转身望着刘备熟睡的脸,鬓边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这些日子的温柔乡,像层厚厚的茧,把那个在长坂坡横枪立马的英雄,裹成了个贪恋暖榻的老者。
“刘备,你不能这样。”孙尚香轻声道,指尖在他鬓边拂过,“你说过要匡扶汉室,要入西川,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次日清晨,刘备醒来时,见孙尚香正对着铜镜束发,换上了那身银甲。他笑道:“今日怎么想起穿铠甲了?”
“陪你去打猎。”孙尚香背起双剑,“在城外的白虎山,听说有猛虎出没。”
白虎山的林子里,晨雾还未散尽。刘备骑着的卢马,望着前面纵马疾驰的孙尚香,忽然觉得她银甲的背影,比锦裙更动人。两人追着一只梅花鹿跑了半晌,孙尚香忽然勒住马:“刘备,你敢跟我比射箭吗?”
她取下背上的雕弓,指着远处的柳树:“看谁能射中那片柳叶。”
刘备接过赵云递来的弓,笑道:“比就比。”他张弓搭箭,却故意偏了半寸,箭矢擦着柳叶飞过。
“老东西,故意让我?”孙尚香眼尖,一箭射去,正中柳叶。她收弓笑道,“你若再这样浑浑噩噩,我就把你绑回荆州,让诸葛亮好好管教你。”
刘备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翻身下马,对着孙尚香深深一揖:“多谢郡主点醒。”
回到驿馆,刘备当即拆阅所有军报。当看到“曹操欲袭荆州”时,他额头渗出冷汗——若不是孙尚香今日点醒,他怕是要把荆州拱手让人。
“子龙,”刘备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备马,我要去见吴国太。”
吴国太听闻刘备要回荆州,先是诧异,随即叹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香儿,你愿意跟皇叔走吗?”
孙尚香望着刘备,目光坚定:“我跟他走。”
“好。”吴国太取出一枚虎符,“这是江东水军的调兵符,你带一百艘船,送皇叔回荆州。若孙权阻拦,就说是我的命令。”
三日后的清晨,长江上雾气弥漫。一百艘江东战船挂着“吴”字旗,却载着刘备的亲兵。孙尚香站在船头,银甲在雾中泛着冷光。刘备握着她的手,身后是赵云和那一百名誓死护卫的荆州兵。
船至江心,忽闻身后传来鼓声。孙权带着水军追了上来,船头的帅旗在雾中若隐若现。
“刘备!你想带我妹妹去哪儿?”孙权的喊声穿透雾霭。
孙尚香立于船头,举起吴国太的虎符:“兄长,是母亲让我送皇叔回荆州!你若阻拦,便是不孝!”
孙权望着那枚虎符,又看了看妹妹坚定的眼神,终是下令:“撤军。”
战船渐渐远去,孙权站在船头,望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雾中,忽然对身边的鲁肃道:“子敬,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鲁肃望着荆州的方向,叹道:“主公,郡主心向皇叔,强留无益。况且,让刘备回荆州,总比让他在柴桑醉生梦死好——他若醒了,或许真能帮咱们挡住曹操。”
此时的刘备船上,孙尚香正对着地图指点:“过了三江口,就是公安。到了公安,咱们换乘荆州的船,五日就能到南郡。”
刘备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笑道:“有郡主在,就算曹操来追,我也不怕。”
“那是自然。”孙尚香举起双剑,在雾中舞了个剑花,“我这双剑,可不是用来绣花的。”
船过三江口时,雾气渐散。赵云指着南岸:“主公,是诸葛亮亲自来接了!”
刘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诸葛亮正立于码头,羽扇轻摇,身后是关羽、张飞、黄忠、魏延……荆州的文武百官几乎都来了。
“军师!”刘备跳上码头,紧紧握住诸葛亮的手。
诸葛亮笑道:“主公归来,荆州无忧矣。”他转向孙尚香,拱手行礼,“多谢郡主护送主公。”
孙尚香还礼:“先生客气。我既嫁了刘备,便是荆州的人,护他是应该的。”
张飞在旁嚷道:“嫂子真厉害!连孙权都敢怼!”
众人哄笑起来,连日来的紧张一扫而空。
回到南郡的当晚,刘备在衙署摆宴。酒过三巡,他举杯道:“此次能回荆州,多亏了郡主。从今往后,她便是我刘备的妻子,荆州的主母!”
孙尚香起身,举起酒爵:“香儿虽为女子,却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愿孙刘永远结盟,共拒曹操!”
众人齐声喝彩,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而在柴桑,孙权望着空荡荡的郡主府,心里五味杂陈。鲁肃走进来,递上一封诸葛亮的书信:“军师说,待主公取了西川,便将长沙、桂阳二郡还给咱们。”
孙权拆开信,见诸葛亮的字迹苍劲有力,忽然叹了口气:“罢了,随他们去吧。”他望着窗外的长江,江水正滚滚东流,像极了那个不可逆转的时代洪流。
回荆州的路,不仅是刘备走出温柔乡的路,更是三分天下的序幕。当孙尚香的银甲映着荆州的月光,当刘备的剑再次指向西川的方向,历史的齿轮,已在长江的涛声里,缓缓转向了那个英雄辈出的三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