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滩涂的黎明带着刺骨的寒意,吴邪踩着没过脚踝的淤泥,看着刘丧在滩涂上插最后一根雷管。铅灰色的天空下,几十根雷管像沉默的金属笋,沿着之前标记的裂缝边缘排成弧形,引线被防水布仔细裹好,通向百米外的引爆点。
“胖爷这手艺,当年在七星鲁王宫都用过,保准炸得又准又狠。”王胖子拍着胸脯,手里还捏着个备用的炸药包,“刘丧,你确定这法子能定位地宫?别到时候炸出个螃蟹窝,咱白忙活一场。”
刘丧正调试着声波检测仪,闻言头也没抬:“南海王地宫的结构特殊,墙体用的是海泥混合糯米灰浆,声波反射和普通岩石不一样。爆破产生的冲击波能让地宫空腔共振,检测仪能捕捉到频率异常的区域,就是入口位置。”他顿了顿,瞥了眼胖子手里的炸药包,“不过你那包‘私货’最好别用,这滩涂底下全是沼气层,威力太大会出问题。”
“放心,胖爷有分寸。”王胖子嘿嘿一笑,把炸药包往淤泥里埋了埋,位置刚好在雷管阵列的边缘,“这叫双重保险,万一雷管威力不够呢?”
张起灵站在稍远的礁石上,目光扫过滩涂尽头的海平面。潮水正在退去,露出大片灰黑色的泥滩,上面散布着奇怪的贝壳,壳上的纹路像极了之前石片上的图腾。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那里还残留着青铜门的寒意——这滩涂下的气息,和长白山的青铜门隐隐呼应。
吴二白派来的几个手下正往引爆点撤,为首的叫阿力,是个沉默寡言的壮汉,手里拎着引爆器,冲吴邪比了个“就绪”的手势。
“都退到安全区。”吴邪最后检查了一遍引线,“刘丧,记录数据靠你了。小哥,胖子,跟我走。”
张起灵率先跟上,王胖子却磨蹭了一下,往自己埋炸药包的地方多看了两眼,才趿拉着靴子追上来。
引爆点设在一处地势较高的沙脊上,能看清整个滩涂。刘丧的声波检测仪已经开机,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纹,像平静的心电图。吴邪接过阿力递来的引爆器,深吸一口气——这是找到南海王地宫最直接的办法,也是最冒险的办法,一旦引爆位置有误,很可能引发整片滩涂塌陷。
“三,二,一。”
吴邪按下按钮。
预想中的连环爆炸声没有响起,只有几声稀疏的“噗响”,像闷屁被捂住。滩涂上的雷管只有一半炸开,掀起几道低矮的泥柱,剩下的雷管歪歪斜斜地插在泥里,引线烧到尽头,却没动静。
“操!什么情况?”王胖子骂了一声,“雷管受潮了?”
刘丧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检测仪上的波纹只是轻微跳动了一下,根本达不到共振效果:“不对,是引线被什么东西咬断了。”他放大检测仪的局部图像,“你看这几个没炸的雷管周围,有高频振动信号,像是……虫类爬过的痕迹。”
吴邪心里一沉。这滩涂底下藏着的东西,比想象中更麻烦。他刚要让阿力去检查,王胖子突然喊起来:“哎?我那包‘私货’呢?”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胖子埋炸药包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浅坑,淤泥上留着几道杂乱的爪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了地下。
“邪门了。”王胖子挠头,“总不能是螃蟹成精,把炸药扛走了吧?”
就在这时,刘丧突然捂住耳朵,脸色煞白:“别说话!有声音!”
他的听力远超常人,能捕捉到几公里外的细微声响。此刻他闭着眼,眉头越皱越紧,像是在分辨某种极其刺耳的频率。
“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刘丧的声音发颤,“很多很多,从天上过来的!”
众人抬头,只见铅灰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云团”,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随着距离缩短,那“云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成千上万只海鸟,黑压压的一片,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暴雨将至。
“它们怎么回事?”阿力举枪对准天空,“疯了吗?”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海鸟没有盘旋,也没有鸣叫,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直直地往滩涂俯冲,一头扎进淤泥里,瞬间没了动静。几秒钟内,数不清的死鸟像雨点般落下,在滩涂上铺了一层黑色的尸骸,腥臭气扑面而来。
“这是……”吴邪的后背爬满冷汗,“是爆炸的冲击波惊动了它们?还是下面有东西在吸引它们?”
话音未落,滩涂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之前没爆炸的雷管像是被什么触发了,接二连三地炸开,这次的威力比刚才大得多,泥柱冲天而起,夹杂着破碎的贝壳和黑色的腐殖质。
“不好!沼气层被引爆了!”刘丧嘶吼着扑向检测仪,“快撤!”
但已经晚了。
连环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滩涂中央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像是大地被撕开了一张嘴。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边缘的淤泥像流水般往下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黑色空洞。
“快跑!”吴邪拽着还在发愣的王胖子往后退。
张起灵反应最快,一把抓起刘丧,跃向沙脊内侧。阿力和几个手下也想撤退,却被突然塌陷的淤泥吞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裂缝扩张到沙脊边缘时,吴邪脚下的土地突然断裂。他感觉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脚下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眼前最后闪过的画面,是王胖子伸手抓来的脸,和张起灵跃过来的身影。
失重感只持续了几秒,他就重重地摔在一片柔软的东西上。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厚厚的、带着腥臭味的泥沙。
吴邪呛了几口泥沙,挣扎着爬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裂缝处透下微弱的天光,像悬在头顶的刀片。他摸了摸身上,手电筒还在,打开开关,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这里像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岩壁湿漉漉的,挂满了钟乳石,地上积着齐膝深的淤泥,踩上去噗嗤作响。
“胖子?小哥?刘丧?”吴邪喊了一声,声音在溶洞里回荡,却没人应答。
他的心跳得厉害,刚才坠落时的混乱中,几人被冲散了。他举起手电筒,沿着淤泥里的痕迹往前走——那是一串沉重的脚印,鞋码很大,应该是胖子的。
脚印在一处凹陷的泥坑前消失了。吴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趴在坑边,用手扒开淤泥,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胖子!”他狂喜,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那东西从泥里拽了出来。
是胖子的登山包。
包上沾着新鲜的淤泥,拉链被扯开了,里面的压缩饼干、水壶撒了一地,唯独不见人。吴邪的手僵在半空,手电筒的光抖得厉害——这包是胖子从不离身的,就算遇到危险,也会死死拽着,怎么会单独掉在这里?
“胖子!你他娘的别吓我!”吴邪对着泥坑大喊,声音嘶哑,“胖爷!王凯旋!”
回应他的只有溶洞深处传来的滴水声。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吴邪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去,只见刘丧从一堆掉落的石块后爬了出来,脸上划了道血口子,耳朵里还塞着降噪耳塞(刚才爆炸前他来不及摘)。
“吴邪?”刘丧看到他,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刚才裂缝扩张太快,我和小哥被石块分开了,没看到胖子。”
吴邪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至少还有人在。他指着那个泥坑:“胖子的包掉在这,人不见了。”
刘丧走过来,蹲下身检查包上的痕迹:“这不是被拖拽的痕迹,是主动丢弃的。”他指着包带的断裂处,“是用刀割开的,切口很整齐。”
吴邪愣住了:“你的意思是,胖子自己把包扔了?”
“可能性很大。”刘丧点头,“他可能是为了减轻重量,或者……为了引开什么东西。”他侧耳听了听,“这附近有低频振动,像是大型生物在移动。”
吴邪握紧了腰间的匕首。这溶洞里藏着的东西,比滩涂上的虫类更危险。他刚要说话,刘丧突然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吴邪,”刘丧的声音很低,“刚才坠落的时候,我离你最近。”
“什么意思?”
“你的心跳。”刘丧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上的淤泥,“频率不对,很微弱,像是……”他顿了顿,艰难地说,“像是心脏在衰竭。刚才在滩涂时我就隐约听到了,只是没敢说。”
吴邪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他确实感觉最近体力不如从前,爬几层楼就喘,脸色也总是苍白,但他一直以为是前阵子折腾母石留下的后遗症,没往深处想。
“别告诉其他人。”吴邪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尤其是胖子,他要是知道了,能把这溶洞掀了。”
刘丧抿了抿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重新戴上降噪耳塞,只留了一只耳朵监听周围动静:“往这边走,我听到小哥的脚步声了,很轻,但很有规律。”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淤泥越来越稀,几乎变成了泥浆。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谁?”吴邪举起手电筒。
“是我。”王胖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娘的,刚才掉进个泥浆池,差点没爬出来。”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只见胖子正靠在岩壁上喘气,浑身湿透,脸上沾满了泥浆,像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野猪。
“你没事?”吴邪冲过去,上下打量他,“你的包呢?”
“别提了。”胖子啐了口泥,“刚才遇到个像巨型蚂蟥的东西,跟在屁股后面追,我把包扔过去当诱饵,才甩掉它。”他看到刘丧,又补充道,“小哥呢?没跟你们在一起?”
“我听到他往这边来了。”刘丧指着前方的岔路口,“应该在左边的通道里。”
三人刚走到岔路口,左边通道里就传来了张起灵的声音:“这边。”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吴邪等人立刻拐进左边的通道,只见张起灵站在一扇紧闭的石门前,石门上刻着和石片上一样的百越图腾。
“找到出口了?”吴邪问。
张起灵点头,指了指石门底部的缝隙:“后面有风吹过,通向外面。”他手里拿着一块尖锐的石片,正在撬动石门上的机关,“需要几分钟。”
胖子凑过去帮忙,两人合力之下,石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后面一道狭窄的石阶,隐约能看到上方透来的光亮。
“成了!”胖子兴奋地搓手,“赶紧走,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瘆得慌。”
就在这时,整个溶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落下簌簌的沙石。吴邪抬头,只见刚才坠落的裂缝正在快速闭合,岩壁像两扇巨大的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中间挤压,无数石块从顶部砸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裂缝在闭合!”刘丧大喊,“快进石门!”
四人立刻冲向石阶,但一块磨盘大的岩石突然砸落在石门和石阶之间,将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更可怕的是,地面开始横向裂开,新的缝隙像蜘蛛网般蔓延,瞬间将四人分隔在四个小块的岩台上。
吴邪被单独困在靠近石门的岩台上,看着对面的胖子、张起灵和刘丧被裂缝隔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吴邪!”胖子趴在裂缝边缘大喊,试图跳过来,却被又一次剧烈的震动逼退。
张起灵站在最远的岩台上,他没有喊,只是定定地看着吴邪,然后做出了一个手势——那是他们在古墓里约定的信号,意思是“各自寻找出路,汇合点见”。
吴邪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小哥的意思,现在不是纠结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各自想办法活下去,才有重逢的可能。
裂缝还在扩大,岩壁挤压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吴邪最后看了一眼被隔开的三人,转身冲进了石门后的黑暗里——他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出口,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埋在这坍塌的溶洞深处。
石门后的通道比想象中曲折,像是故意设计的迷宫。吴邪摸着岩壁往前走,这里的岩石和外面的溶洞不同,是人工开凿的,表面很平整,还刻着断断续续的壁画。
他用手电筒照着壁画,上面画的是百越人修建地宫的场景:他们驱使着巨大的海兽搬运巨石,用活人祭祀来稳固地基,最后将一个戴着王冠的人封在了地宫最深处,周围布满了奇异的符号。
“南海王。”吴邪喃喃自语。这些壁画和孙教授给的资料吻合,这里确实是南海王的长眠之地。
通道突然变得开阔,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厅。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座石台,台上放着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几根human骨,骨头上刻着和石片相同的图腾。
吴邪刚走近石台,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整个大厅开始旋转起来!
他赶紧抓住石台边缘,才没被甩出去。旋转停止后,原本的通道消失了,四周出现了八个一模一样的洞口,每个洞口都挂着湿漉漉的藤蔓,看起来毫无区别。
“机关术。”吴邪皱眉。这是典型的汉代迷阵,利用旋转改变通道方向,让人找不到出路。他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记载,破解这类迷阵,要看“生门”的方位——通常和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致。
他掏出指南针,却发现指针在疯狂打转,根本无法确定方向。这大厅里有强磁场,干扰了仪器。
“麻烦了。”吴邪啧了一声,刚要随便选一个洞口试试,就听到其中一个洞口里传来微弱的滴水声。
不是自然的滴水,而是……有人用石头敲击岩壁的声音,三短一长,重复着某种规律。
是摩斯密码!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他和胖子、小哥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三短一长代表“安全,等待汇合”。
他立刻朝着那个洞口喊道:“是小哥吗?还是胖子?”
敲击声停了。过了几秒,里面传来回应,还是三短一长,但间隔变慢了——这是小哥的习惯,他发出的信号总是比标准频率慢半拍。
“小哥!”吴邪精神一振,冲进了那个洞口。
通道里的壁画变得更加诡异,画的是地宫建成后的场景:百越人开始自相残杀,海兽挣脱了控制,在地宫里肆虐,最后整个地宫被海水淹没,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水中徘徊。
吴邪的心沉了下去。这些壁画像是某种预言,暗示着地宫里的危险远不止机关和陷阱。他加快脚步,小哥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就在前面不远处。
转过一个弯,通道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小哥!”吴邪喊着冲过去,却在看清那人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那人穿着和张起灵一样的蓝色连帽衫,身形也很像,但当他转过身时,吴邪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苍白,浮肿,眼睛是浑浊的白色,像是长期泡在水里的尸体。
“不是他。”吴邪瞬间反应过来,握紧了匕首。这是幻觉,或者是某种模仿能力极强的怪物。
“吴邪。”怪物开口了,声音和张起灵一模一样,只是带着一种水下气泡破裂的杂音,“跟我来,我知道出口在哪。”
它转身往通道深处走,步伐和小哥一模一样,连走路时微微低头的姿势都分毫不差。
吴邪没有动。他太了解小哥了,真正的张起灵绝不会主动邀请别人跟随,尤其是在这种未知的环境里。而且,这怪物身上有股浓烈的腥味,和之前在滩涂闻到的死鸟味道一样,是这地宫里特有的气息。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吴邪举起匕首,“是南海王的守墓兽,还是……被海祟附身的尸体?”
怪物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你不相信我?”它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疤痕——和小哥手腕上的旧伤位置完全相同。
吴邪的呼吸顿了顿。这细节,除了他们几个,没人知道。难道……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怪物突然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像道影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铜短刀,直刺吴邪的胸口!
吴邪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匕首反手刺向怪物的腹部。刀刃刺进去的瞬间,没有血,只有一股黑色的粘液喷出来,带着刺鼻的腐臭味。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