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黎簇的眼皮像粘了胶水似的,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条缝。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安静得过分,只有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提醒他还活着。
“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黎簇转头,看到梁湾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守了很久。
“梁医生?”黎簇的嗓子干得发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这是在哪?”
“医院啊。”梁湾赶紧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你被人发现晕倒在沙漠边缘,送到这里来的时候都脱水了,还发着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她顿了顿,眼神里充满好奇,“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是谁把你送到沙漠边缘的?”
黎簇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沙漠、古庙、蛇柏、黑毛蛇、吴邪、黑瞎子、王盟……那些画面像破碎的玻璃碴,扎在脑子里,模糊而混乱,越是想抓住,消散得越快。他只记得最后是在一个漆黑的通道里奔跑,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黎簇摇了摇头,心里涌起一阵恐慌,“我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梁湾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她翻开病历本,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医生说你得了逆行性遗忘症,就是会忘记受伤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看着黎簇,“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片段?比如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
黎簇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燃烧的卡车、会动的藤蔓、刻满文字的石门、一个戴着黑墨镜的男人在吃青椒肉丝炒饭……但这些画面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想不起来。”他睁开眼,眼神茫然,“我只记得……我好像一直在跑,在逃命。”
梁湾叹了口气,合上病历本:“没关系,别勉强自己,遗忘症有时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了,说不定记忆就回来了。”
她转身想走,却又停住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上“逆行性遗忘症”几个字,脸色有些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梁医生,你怎么了?”黎簇注意到她的异样。
梁湾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这个病,我以前见过。”
“见过?”黎簇有些惊讶。
“嗯,好几年前了。”梁湾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神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还在另一家医院实习,接收过一个病人,也得了逆行性遗忘症,比你严重得多,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只记得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张起灵。”梁湾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格外复杂,“他是被一个姓吴的年轻人送进来的,身上全是伤,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黎簇的心猛地一跳——张起灵?吴邪?这两个名字像钥匙,撬开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虽然依旧模糊,却让他莫名地感到熟悉和心悸。
“那个姓吴的年轻人……是不是叫吴邪?”黎簇追问,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梁湾惊讶地看着他:“你记得?”
黎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梁湾沉默了片刻,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你等着,我去拿点东西。”
她快步走出病房,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旧病历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这是当年张起灵的病历,我那时候觉得奇怪,就偷偷留了一份复印件。”
她翻开病历本,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写着他的症状,和你一模一样——逆行性遗忘症,伴随选择性记忆丧失。”她顿了顿,指着病历本上的一张照片,“这是他住院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头发很长,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下颌线和紧闭的嘴唇,却让黎簇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他看着照片,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背着一把黑金古刀,沉默地走在沙漠里,背影孤独而坚定。
“是他……”黎簇喃喃道,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梁湾看着他的反应,眼神更加复杂:“那个送他来的年轻人,就是吴邪。我记得很清楚,他在病床前守了张起灵整整一个月,每天都跟他说话,讲一些奇怪的事情,什么‘七星鲁王宫’、‘西沙海底墓’,像是在帮他恢复记忆。”
她突然想起什么,凑近黎簇,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张起灵身上有纹身,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发烧或者体温升高的时候才会显现,是个很复杂的图案,像麒麟。”
黎簇的心又是一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也有一个图案,七指图,而且似乎也会在特定的时候发烫。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梁湾盯着他的眼睛,“你晕倒的时候,后背上有淡淡的印记,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来是个复杂的图案,和张起灵的纹身有点像。”
黎簇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后背竟然暴露了。
梁湾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自己背后也有个纹身,是我从小就有的,平时也看不见,只有遇热的时候才会显现,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张起灵的纹身时,我就觉得很像,好像有什么联系。”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去查过张起灵的资料,发现他的身份很神秘,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但我在医院的旧档案里找到了一张照片,是当年吴邪在张起灵病床前的照片,照片背景里有个模糊的标记,和我背后纹身的一部分一模一样。”
黎簇听得目瞪口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遗忘症、张起灵的失忆、梁湾的纹身,还有吴邪,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被一张无形的网联系在一起,而这张网的中心,很可能就是他遗忘的那段记忆——古潼京的秘密。
“梁医生,”黎簇看着她,眼神坚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帮我查一下,吴邪现在在哪里。”黎簇说,“还有,帮我看看,我后背的图案,到底是什么。”
梁湾看着他,点了点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想起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总觉得,张起灵的病,你的病,还有我的纹身,都和一件大事有关,而那件事,很可能就藏在你们遗忘的记忆里。”
她拿着病历本离开病房,留下黎簇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依旧规律,但他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遗忘的记忆像沉入海底的石头,虽然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着,影响着洋流的方向。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回那些记忆,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吴邪,为了那个叫张起灵的神秘男人,甚至是为了梁湾背后的纹身——他们都被卷入了同一场命运的漩涡,而解开漩涡的钥匙,就在他遗忘的那段经历里。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单上投下移动的光斑,像时间的指针在缓缓转动。黎簇闭上眼睛,努力在混沌的脑海里搜寻着碎片——黑瞎子的笑容、王盟的哭腔、吴邪的背影、蛇柏的嘶吼、黑毛蛇的眼睛、还有那个刻在后背的七指图……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响起,像是录音机的杂音,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清晰。他仿佛又听到了吴邪的声音,在古庙深处,在沙漠尽头,在记忆的彼岸,对他说:“黎簇,别放弃,我们还没结束。”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不再是茫然,而是多了一份坚定。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找回记忆,揭开真相,就像他们在古潼京里约定的那样——不管前面有什么,一起面对。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梁湾拿着一张纸条走进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我查到吴邪的消息了,他也在这家医院,就在隔壁病房。”她顿了顿,“但是……他的情况不太好。”
黎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了?”
梁湾叹了口气:“他也得了逆行性遗忘症,而且……他好像完全不记得你了。”
黎簇愣住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涌上心头。他费尽心思想要找回记忆,想要找到吴邪,可找到的,却是一个不记得他的吴邪。
但他很快又握紧了拳头——没关系,就算不记得,他也会帮吴邪想起来。就像梁湾说的,他们的记忆里藏着同一个秘密,只要一起努力,总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带我去见他。”黎簇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因为虚弱踉跄了一下。
梁湾赶紧扶住他:“你身体还没好,等明天吧。”
黎簇摇了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见他。”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吴邪的遗忘,和他的遗忘,绝不是偶然。古潼京的秘密,像一条无形的线,还在牵引着他们,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在隔壁的病房里,吴邪正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天空,眼神空洞而茫然。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黎簇。但他看着这个名字,就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符号,脑海里一片空白。
当黎簇被梁湾搀扶着走进病房时,吴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回去,继续望着窗外。
黎簇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他没有放弃。他走到吴邪身边,轻声说:“吴邪,我是黎簇。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去过古潼京,一起见过黑毛蛇,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吴邪突然转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古潼京……”他喃喃道,眉头紧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黎簇的眼睛亮了起来——有希望!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吴邪却突然抱住了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头好痛……别再说了……”
梁湾赶紧上前,扶住吴邪:“别逼他,逆行性遗忘症患者不能受到强烈刺激,否则会加重病情。”
黎簇只好闭上嘴,看着吴邪痛苦的样子,心里既着急又心疼。他知道,恢复记忆的路,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但他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窗外的天空。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古潼京的腥风血雨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可黎簇知道,那不是梦。那些经历,那些人和事,都真实地存在过,只是暂时被遗忘锁在了记忆深处。而他和吴邪,就像两块被风沙掩埋的拼图,只要找到正确的位置,就能拼出完整的画面。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想起一切。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并肩,去面对那些未完成的挑战,去揭开那些被遗忘的秘密。
因为有些羁绊,就算被遗忘,也会刻在灵魂里,指引着彼此,走向重逢的那一天。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吴邪压抑的呻吟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黎簇看着吴邪,心里默默说:吴邪,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找回记忆,一起把故事写完。
他的目光落在吴邪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个月牙。黎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也有一道相似的疤痕——那是在古潼京,被黑毛蛇咬伤后留下的。
这道疤痕,就像一个无声的证明,提醒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生死。黎簇相信,只要这道疤痕还在,他们的记忆就不会永远沉睡。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黎簇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无论过去有多艰难,未来有多未知,都请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找回彼此,找回自己,找回那段被遗忘的时光。
而在医院的档案室里,梁湾正翻看着更多的旧档案。在一份尘封的文件里,她发现了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军装的人,站在一座古老的寺庙前,寺庙的牌匾上写着“张家古楼”四个字。而在照片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时候的张起灵,他的背后,隐约露出麒麟纹身的一角。
梁湾的心跳得飞快,她拿着照片,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离那个隐藏在遗忘背后的秘密,又近了一步。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会颠覆她所知道的一切。
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