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正揉着发沉的太阳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不成调的哼唱声。那声音咿咿呀呀,带着股子傻气,却奇异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是《酒干倘卖无》。
“酒干倘卖无~ 多么熟悉的声音~”
杨好第一个跳了起来:“这歌……是马日拉那老头天天哼的!”
黎簇后背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马日拉失踪后,他们翻遍了月牙泉周围的沙丘,连尸骨都没找到,怎么他的歌会从傻柱嘴里冒出来?
“我去看看。”黎簇猛地推开房门,戈壁的热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傻柱蹲在院子角落的羊圈旁,手里拽着根羊毛绳,正对着几只瘦羊哼哼唧唧。他唱得颠三倒四,调子跑得没边,可那几句歌词,分明就是马日拉的口头禅。黎簇记得清楚,马日拉总说这是他年轻时在南方打工学的,想家了就哼两句。
“傻柱,”黎簇走过去,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这歌谁教你的?”
傻柱抬起头,咧嘴一笑,手指着院子外的戈壁,含糊不清地说:“埋……埋起来了……”
黎簇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傻柱指的方向跑出院子,戈壁滩上的风刮得更紧了,远处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跑了大约几十米,他看到沙地上有块新翻的土,土色比周围深得多,像是刚被人动过。
他冲过去,用手疯狂地扒沙子。指甲被磨得生疼,很快渗出血来,混着沙砾黏在掌心。没扒几下,指尖就碰到了一块布料——是马日拉那件标志性的土黄色坎肩。
再往下挖,马日拉的脸露了出来。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脖子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显然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黎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解下腰间的绳索。他用绳索穿过马日拉的腋下,咬着牙往院子里拖。尸体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深色的痕迹,像条蜿蜒的蛇。
刚拖到院子门口,就撞见端着木盆出来的苏日格。她看到马日拉的尸体,手里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混着羊粪溅了一地,脸上却没什么惊讶,反而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把他杀了?”黎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手里的绳索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苏日格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冷漠。
屋里的吴邪、杨好和苏难听到动静都冲了出来。看到马日拉的尸体,杨好骂了句脏话,抄起墙角的铁锨就要冲上去,被吴邪一把拉住。
苏难的反应最快,她反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枪口稳稳地对着苏日格的胸口:“说,为什么杀他?”
枪口的黑洞洞让苏日格瑟缩了一下,但她很快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他该杀。”
“他怎么该杀了?”杨好吼道,“就算他骗了我们,也不至于死!”
“骗你们?”苏日格冷笑一声,笑声尖利得像戈壁上的风,“他骗的不是你们,是整个古潼京的守陵人!他拿着月氏人的信物,却把外人引到圣湖,还想偷走蛇母的卵,死十次都不够!”
吴邪皱起眉:“你是月氏人的后裔?”
“我是最后一个守陵人。”苏日格的声音低沉下来,“这片沙漠底下埋着的,是我们祖先的尸骨和圣物。几百年了,我们世代守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外人打扰他们。马日拉那个叛徒,年轻时受过我们的恩惠,却为了钱把你们带进来,还想把圣湖的秘密卖给汪家人……”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黎簇这才明白,为什么苏日格对沙漠如此熟悉,为什么她的草药汤里加了料——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来历,一直在演戏。
“那傻柱呢?”黎簇看向站在羊圈旁的年轻人,他还在哼着《酒干倘卖无》,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未闻,“他也是守陵人?”
提到傻柱,苏日格的眼神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悲伤:“他是我儿子,本该是下一任守陵人。可十年前,一群盗墓贼闯进圣湖,他被蛇母的毒液溅到,烧坏了脑子,就成了现在这样。”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马日拉的尸体,“马日拉就是当年那群盗墓贼里的一个,他认得傻柱,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母子。”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吴邪问。
“沙尘暴来的前一晚,我在沙丘上看到了你们的营地。”苏日格说,“马日拉跟你们在一起,我就知道没好事。沙尘暴过后,我让傻柱去盯着你们,他看到你们找到了圣湖的入口,还惊动了蛇母……”
黎簇忽然想起在溶洞里的情景。当时蛇母从湖底升起,鳞片在微光下闪着寒光,他们踩着石桩往对岸冲,混乱中似乎看到湖面上漂着一个黑影,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傻柱。
“你们掉进地下暗河后,是傻柱把你们捞上来的。”苏日格继续说,“他虽然傻了,但水性好,能在暗河里闭气十分钟。我本来想让你们喝了草药汤,软了筋骨就赶你们走,可马日拉认出了傻柱,还想抓住他去跟汪家人领赏……”
后面的事不用她说,黎簇也能猜到。马日拉想利用傻柱,苏日格为了保护儿子,只能杀了他。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随便杀人。”苏难的枪口依旧没动,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可能开火,“你知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犯法?”苏日格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在这片沙漠里,我们守陵人的规矩就是法!你们这些外人闯进我们的家园,偷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人,怎么不说犯法?”
她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枪口几乎顶到了她的胸口。“有本事你就开枪!打死我,你们也走不出这片沙漠!没有我的指引,你们不出三天就会被风沙埋掉,或者成为蛇母的食物!”
苏难的手指紧了紧,枪身微微颤抖。她不是不敢开枪,只是知道苏日格说的是实话。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比任何武器都重要。
就在这时,苏日格突然动了。她猛地侧身,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苏难的手腕,右手直取枪身。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个老妇人,显然练过擒拿。
苏难反应极快,手腕一翻,枪口朝下,同时抬腿踹向苏日格的小腹。“砰”的一声,枪响了,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一片沙砾。苏日格被踹得后退几步,撞在羊圈的木栅栏上,疼得闷哼一声。
但她像是不知疼痛,挣扎着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再去抢枪,而是转身朝着屋里冲去。
“拦住她!”吴邪大喊。
黎簇和杨好同时扑过去,却晚了一步。苏日格冲进屋里,一头撞在正中央的柱子上。“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日格缓缓滑落在地,额头上裂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看着门口的傻柱,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断断续续地说:“柱子……娘……不疼了……”
傻柱站在门口,脸上的傻笑消失了。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母亲,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娘——!”
那声哭喊清晰而完整,完全不像个傻子。黎簇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傻柱或许根本不傻,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沉默和痴傻保护着母亲。
苏日格的眼睛慢慢闭上,手却还朝着傻柱的方向伸着,像是想最后再摸摸儿子的脸。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傻柱压抑的哭声和屋外呼啸的风声。黎簇看着马日拉的尸体,又看看地上的苏日格,忽然觉得一阵茫然。
他们为了寻找真相来到古潼京,却卷入了一场跨越百年的恩怨。有人为了钱背叛,有人为了守护杀戮,最终都成了沙漠里的一抔黄土。
吴邪走到傻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有些伤痛,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苏难收起枪,走到柱子旁,看着上面的血迹,眼神复杂。她杀过很多人,却第一次因为一个凶手的死而感到沉重。
杨好蹲在地上,用沙砾盖住马日拉圆睁的眼睛,低声骂了句:“老东西,死也不安生。”
黎簇走到门口,望向远处的沙丘。阳光依旧毒辣,沙丘的阴影在地面上缓缓移动,像一群沉默的巨兽。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古潼京的秘密到底藏着多少血泪,只知道他们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傻柱的哭声渐渐停了。他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他抱着苏日格,一步步走出屋子,走向戈壁深处。那里有一片凹陷的洼地,是苏日格之前说过的家族墓地。
黎簇他们默默地跟在后面。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与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无声的挽歌。
安葬了苏日格,傻柱跪在墓前,用手给坟头堆沙子。他堆得很认真,每一粒沙子都抚平了,才慢慢站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黎簇他们,眼神里没有了痴傻,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我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古潼京的中心,有一座黑石城,里面藏着月氏人的宝藏,也藏着蛇母的巢穴。”
黎簇一愣:“你知道?”
“我娘教我的。”傻柱说,“她怕我忘了,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这里,不是为了宝藏,而是为了结束这一切。”他看向吴邪,“你就是那个人,对吗?”
吴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要毁掉蛇母的巢穴,不让它再害人。”
“跟我来。”傻柱转身,朝着与月牙泉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一条近路,能避开汪家人的眼线,直接到黑石城。”
黎簇看了一眼吴邪,见他点头,便跟了上去。杨好和苏难也紧随其后。
风沙依旧在吹,太阳慢慢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黑石城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等待着揭开它神秘的面纱。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