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考的潜水平台上,解雨臣的手指几乎嵌进对讲机的外壳。屏幕上吴邪的光点在湖底三楼位置停滞了十分钟,最后传来的只有一阵电流杂音,像有人用指甲刮过麦克风。“给我一套潜水装备。”他转身时,军靴踩在金属板上发出冷硬的响。
“解先生,这不符合协议。”裘德考的助理挡在装备箱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精明,“我们只负责提供坐标,冒险进入古楼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黑眼镜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防风镜反射着探照灯的光:“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他抬手时,袖管滑下露出半截绷带,渗着暗红的血,“要么打开装备库,要么我现在就拆了你的潜水平台,选一个。”
裘德考坐在轮椅上,手指敲着膝盖上的古籍:“我知道你担心吴邪,但古楼里的幻境会吞噬心智,进去也是送死。”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那里的幻境,是用六角青铜铃的声音构建的,听到铃声时,闭紧眼睛数到七。”
解雨臣没接话,只是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黑眼镜的手按在他肩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从十二岁接掌解家开始,他就没再怕过什么,可此刻看着那片代表吴邪的红光,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
三楼房间的铁门“哐当”撞上时,吴邪的后背撞在铁架床上,床板发出腐朽的呻吟。这里的陈设和格尔木疗养院一模一样:掉漆的白墙、生锈的铁床、墙角堆着的空药瓶,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福尔马林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娘的!胖爷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王胖子摸着墙上的划痕,那是他当年被禁婆追时用匕首刻的,“这地方怎么会出现在湖底古楼里?”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突然出鞘,刀光劈向门口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指甲涂着剥落的红指甲油——是陈文锦的手!吴邪的呼吸骤然停滞,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从门后探出来,眼白翻得全是,嘴角淌着绿色的黏液。
“文锦阿姨?”他下意识后退,却被张起灵拽到身后。刀光闪过的刹那,禁婆的头颅滚落在地,脖颈处的断口涌出银白色的菌丝,和西王母宫陨玉里的一模一样。
王胖子用脚尖踢了踢头颅:“不对劲,这禁婆的牙齿是烤瓷的,文锦阿姨当年补牙用的就是这种材质。”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胖爷我好像明白裘德考的意思了,古楼里的幻境会模仿你最恐惧的记忆。”
张起灵的指尖抚过禁婆头颅的眉心,那里有个极小的孔洞,插着根细如发丝的青铜丝。“是六角青铜铃的芯。”他的声音很轻,“有人在操控幻境。”
霍玲的办公室积着层薄灰,桌上的搪瓷杯还留着口红印。吴邪翻开文锦的笔记,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潦草,最后几页的墨迹都晕开了:“禁婆不是怪物,是密洛陀寄生的容器……霍玲已经开始变异,我必须带她离开……”
笔记的最后夹着张照片,是考古队在古楼前的合影,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块铁块。吴邪的目光落在张起灵的位置,他身边站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侧脸和塌肩膀有七分像,正往他的咖啡里倒着什么。
“这是1984年拍的。”王胖子突然指着照片角落的日历,“小哥那时候就认识塌肩膀?”
身后的铁门突然被推开,解雨臣和黑眼镜举着手电站在门口,戏服的袖口还沾着湖底的淤泥。“你们怎么进来的?”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裘德考明明说过古楼的入口只有特定时间才会打开。
解雨臣没回答,只是盯着墙上的照片:“裘德考说他要找的东西在一口黑色棺材里,就在顶楼的石室。”他突然看向张起灵,“你在古楼里留过记号吗?”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房间的角落,那里的地砖有块颜色略深——是他常用的记号,用指甲抠出的极小三角。“只有吴邪知道。”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吴邪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个记号是他和张起灵的秘密,连王胖子都不知道。如果解雨臣能找到这里,说明要么是他在撒谎,要么……他们现在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解雨臣。
顶楼石室的黑色棺材泛着幽光,棺盖的缝隙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青烟,闻起来像寺庙里的檀香。王胖子用工兵铲撬开棺盖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个青铜狐狸面具,眼窝处镶嵌着两颗血红的宝石,在手电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
“他娘的,这不是三星堆出土的那种面具吗?”胖子伸手就要拿,被解雨臣按住,“别动,上面有密洛陀的菌丝。”
黑眼镜突然笑了,摘下防风墨镜露出双在暗处发亮的眼睛:“小花,敢不敢赌一把?”他抓起面具扣在脸上的瞬间,宝石突然亮起,映得他的瞳孔都成了红色。
“你干什么!”吴邪冲过去想摘下面具,却被解雨臣拦住。他已经戴上了另一副面具,动作僵硬地举起工兵铲,朝着吴邪的面门劈来。
张起灵的刀及时格开,火星溅在面具上,发出刺耳的嗡鸣。吴邪突然发现,解雨臣的脖子上缠着根细青铜丝,连接着面具和墙角的阴影——那里藏着个不起眼的六角青铜铃,正随着打斗的震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摘面具!”他大喊着扑向黑眼镜,手指抠住面具边缘用力一扯。面具脱落的瞬间,黑眼镜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原地只留下枚防风墨镜。
解雨臣的面具也被张起灵劈碎,化作无数光点。王胖子瘫坐在地,指着棺材里的空位:“他娘的!根本没有什么黑色棺材,咱们从进三楼开始,就在幻境里了!”
吴邪的手电扫过四周,墙壁在光中逐渐变得透明,露出后面缠绕的绳子——每根绳子上都系着个六角青铜铃,铃铛之间挂着小小的人偶,穿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衣服。
“是裘德考干的。”他想起岸上老人的话,“古楼里的镜子不要看”,原来真正的幻境触发器,是这些青铜铃。
潜水平台的仓库里,解雨臣挣扎着想要挣开绳索。黑眼镜的枪口顶着他的太阳穴,防风镜后的眼睛没有丝毫温度:“别挣扎了,裘德考答应我,只要困住你,就把张家人长生的秘密告诉我。”
“你早就投靠他了?”解雨臣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在长沙博物馆的时候?”
黑眼镜笑了,露出颗小虎牙:“我从来就不是你们这边的人。”他突然凑近,在解雨臣耳边低语,“告诉你个秘密,盘马是我杀的,那些军装尸体,也是我布置的。”
仓库的铁门突然被撞开,霍秀秀举着枪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穿黑西装的伙计:“黑瞎子,你以为新月饭店的人是摆设?”她的枪口指着黑眼镜的后背,“放开小花哥,不然我让你永远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黑眼镜的动作顿住,随即举起双手转身:“小姑娘,别这么大火气。”他的目光扫过霍秀秀身后的监控屏幕,湖底的光点正在缓慢移动,“看来吴邪他们已经识破幻境了,有意思。”
湖底的幻境正在崩塌,青铜铃的绳子像蛛网般缠绕过来。吴邪看着身边逐渐透明的王胖子和张起灵,突然想起裘德考的话:“听到铃声时,闭紧眼睛数到七。”他拽着两人蹲下,死死捂住耳朵。
铃铛的嗡鸣声穿透掌心钻进脑海,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西沙海底墓的禁婆、云顶天宫的青铜门、西王母宫的陨玉……最后定格在吴山居的天井,爷爷正坐在竹椅上摇蒲扇,笑着说:“小邪,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数到七的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吴邪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古楼三楼的地板上,王胖子和张起灵正趴在旁边咳嗽,周围没有绳子,没有青铜铃,只有满地的青铜狐狸面具碎片。
“他娘的……胖爷我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王胖子抹了把脸,摸到满脸的泪,“刚才梦见我妈给我包饺子了,韭菜鸡蛋馅的。”
张起灵的指尖在地板上划出个记号,是他们约定的求救信号。“有人在外面。”他指向通风口,那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三长两短——是解雨臣的暗号。
岸上的监控屏幕上,代表吴邪的光点突然开始快速移动,朝着虹吸漩涡的方向。黑眼镜的枪口还顶着解雨臣的太阳穴,却在看到光点转向时变了脸色:“他要去古楼底层!那里是密洛陀的巢穴!”
霍秀秀突然踹开他的腿,解雨臣趁机挣脱绳索,抓起地上的潜水刀刺向他的肩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解雨臣的声音冰冷,“你是张启山的私生子,当年被派去监视九门,穷奇纹身就是你的身份证明。”
黑眼镜的血滴在监控屏幕上,晕开片暗红。他看着吴邪的光点消失在漩涡中心,突然笑了:“太晚了,他已经进去了。”
吴邪跟着张起灵钻进虹吸漩涡时,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拽。潜水服的抗压层发出“咯吱”的哀鸣,手电光在黑暗中扫过,突然照亮了条布满鳞片的巨尾——是蛇母!它的七寸处插着块铁块,正疯狂地撞击着洞壁。
“它在守护什么!”王胖子举起步枪就要射,被张起灵按住。他摘下脖子上的麒麟玉佩,扔进蛇母张开的嘴里。巨蛇的身体突然僵硬,化作无数银粉,露出后面的石门,上面刻着“张家禁地”四个篆字。
石门后的石室中央,摆着个半开的铁箱,里面没有长生的秘密,没有密洛陀的肉,只有个系着绳子的娃娃鱼,肚子上绑着个微型手电筒,正发出微弱的光——是王胖子落水前绑的求救信号。
“胖爷我就知道这招管用!”王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鱼能活七天,我算着今天该游出古楼了!”
吴邪的目光落在铁箱底层的笔记本上,是张起灵的笔迹,记录着他每次失忆的时间和地点:“1987年,西沙,失去记忆。1990年,长白山,失去记忆。2003年,云顶天宫,失去记忆……”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我再次忘记,请告诉吴邪,我在青铜门后等他。”
虹吸的力量突然增强,石室开始崩塌。张起灵拽着他们往出口跑,经过石门时,吴邪回头望了眼,只见蛇母化作的银粉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麒麟虚影,对着他们的方向点了点头。
湖面上的探照灯扫到三个浮出水面的人影时,解雨臣正用枪指着黑眼镜的头。裘德考的人举着武器对峙,霍秀秀的伙计则护在潜水平台边,双方剑拔弩张。
“停火!”解雨臣突然大喊,指着被王胖子拽上来的吴邪,“他们回来了!”
吴邪摘下潜水头盔,咳出几口湖水。张起灵的蓝色连帽衫紧贴在身上,后颈的麒麟纹身泛着红光。王胖子瘫在甲板上,手里还攥着那条娃娃鱼,手电筒的光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黑眼镜趁机挣脱束缚,跳进湖里消失不见。裘德考的助理想上前,被解雨臣的眼神逼退。“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他抱起虚弱的吴邪,“古楼里的东西,你们一样也别想带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将一切染成温暖的橘色。吴邪靠在张起灵的肩膀上,听着王胖子絮絮叨叨地抱怨蛇母的口臭,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或许有些秘密永远无法解开,或许有些人永远活在谎言里,但此刻,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足够了。
“回家。”吴邪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
张起灵点了点头,后颈的纹身在余晖中逐渐淡去,只留下浅浅的印记,像个温柔的承诺。
船驶离巴乃的瞬间,吴邪回头望了眼羊角山的方向,那里的雾气已经散去,露出座模糊的山峰,形状像只展开翅膀的麒麟,静静地守护着这片藏满秘密的土地。
他知道,他们还会回来的。不是为了长生,不是为了真相,只是为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和那些还没完成的约定。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掉队。